当初,我对崇阳说,‘你给我唱首歌吧,你给我唱歌,我就给你写字。’
他想了想,‘写出的字能换成什么?’
我也不知道,‘换成钱可好?’
他又想了想,‘可以考虑。’
‘那你还是先唱吧,唱给我听,看看我能写出多少个字来。’
‘好。’
他随随便便唱了几句,我摇头,不满意。
他换了一首歌,又唱了几句。
‘你还是跟着那个人唱。’我指着电视里的画面。
于是他唱了,说,这是卷珠帘。
我说‘那我给你十万个字吧。’
‘十万个字能换成十万块钱吗?’他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可以的吧,’我有点迟疑了,‘大概。’如果有人买的话。
‘那么你写谁的故事?’崇阳继续问到。
‘当然是……故事。’我说,曾经发生的事情。
‘主角是个男的吗?’
‘我以为也可以是个女的。’
‘难道你写的故事主角不是我吗?’他不满到。
‘那,可以是你。’
‘那自然是我。’他摇头晃脑想了半天,‘你听着,’他说‘我要是个大将军!起码地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我有很多钱……’
说起此事,那还是2014年的3月12号,直到如今的2016年5月6号,它一个字也没有写给他。
其实说起讲故事来,崇阳想到,谁也比不过那个人更会说故事了,他将空白的长轴卷起,重新放进了挎包里。
每天跟一张空白的纸说话,其实在外人看来是很奇怪的事情。
‘你要体谅老年人。’卷轴在他的背包里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但是,你起码也要是个人。’他也闷声闷气地回它一句。
‘起码我曾经是。’
‘你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要说嘴。’卷轴在他的怀里轻声一笑。
是的,崇阳想,有一天他也会变成那里面的一部分。
他会觉得生无可恋,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对着一个懵懂无知的年轻人,说不定还是个女人,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那最好是个女人吧,年轻的,他想。
‘不一定貌美,但是皮肤要好,还要有双耐看的腿。’一个声音接着道,卷轴理解他对女人的全部幻想。
是的,他点了点头。
只要他也变成了卷轴的一部分,在不久的时间以后。
这段不久的时间可能短,也可能会很长,说不定明天就可以。
‘那是不可能的。’那道懒洋洋的声音仿佛打了一个呵欠。
“你不过就是张皮,”崇阳反唇相讥,“人皮也会犯困的吗?”
‘我说过,我曾经也是个人。’
‘现在已经不是了。’
‘人有一些习惯,终究是不好改的。’
“那是人,但你是人皮,人皮是不需要习惯的。”
挎包里沉默了,崇阳满意地想,卷轴一定是生气了。
‘没有,’那道闷闷的声音说‘我只是想睡觉,小憩一会儿。’
‘人皮,你快睡吧。’年轻的男人站在地铁口抓心挠肝地跺了跺脚。
丙申年,癸巳月,戊子日……崇阳知道,今天的卷轴上会显现出这样几个字,其后会浮现出一个图案,卷轴会告诉他,那是个字,意思叫做一切如常。
而常,在常、旂、旜、物、旗、旟、旐、旞、旌,九旗之中,代表的是日月。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胡能有定?宁我不顾?
“……换乘地铁四号线的朋友,请在骡马市下车……”女人的声音在地铁站里四处回荡,崇阳一步踏上了电梯。
‘你说,作为一个故事,的主角,你需要铺垫吗?’挎包里的声音问。
‘不需要,没有人会看的。’年轻的男人闷闷地想。
‘有人会看的,有一天。’卷轴欣慰地道。
‘对,当我变成一张人皮卷进卷轴的那一天。’崇阳垂头丧气地坐在长凳上。
‘你应该觉得光荣、荣幸、与有荣焉。’
他听出了卷轴的幸灾乐祸,‘我不稀罕。’
‘那你大可以哭一场。’
……
‘你以为我不敢哭?’他说。
云崇阳快要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生活的,从滇南入川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还不说千里徒步过秦川、身无分文地坐在江南某处的车站外面要饭的日子……
一七九的男人,一五零的体重,外型上也是牛高马大了。每天却要背上黑色的挎包,疲于奔命,顺道和这幅人皮在脑海深处斗嘴。
他的背包背了好几年,已经很是破旧,但是不能换新的,因为‘那位’会抱怨,说新的背包臭,而且‘硌着’它的背了。
这话简直从何说起,它已然是张不知道被什么硝制过的金黄色的皮,薄如纸张,却坚韧异常,难道不应该毫无感觉了吗?
‘你现在还是个不成器的刀笔奴,不要心生怨念。’人皮,姑且称为‘卷轴’的那位,在他的背包里懒洋洋的道。
当然,他们‘两个人’说话的绝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人能够听见的,因为那一切激烈的争吵只发生在意识的范畴。
‘我没有怨念。’只是生无可恋,云崇阳从裤兜里掏出了最后一把纸币,期间还夹杂着买地铁票找回的两个钢镚。
他已经没有了一切的陋习,抽烟、泡在游戏上、懒觉睡到日上三竿,现在他黑红的脸已经快要有些当兵时清瘦的影子。不对,就算是在藏区当过五年整的兵,他也没有觉得日子会有现今这般难熬。
今天可能注定又要在某个地方的屋檐下睡一宿了,温解决不了,还是先解决了自己的饱再说。
好在蜀地到这个时节空气里已经不再寒凉。
云崇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有点粘浊的空气,“赶紧办完事情,要开始闷热了。”站在地铁口的男人就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不怕。’好好地躺在他背包里的那位道,‘我还没开始发痒。’
每当那块金黄色的人皮吵吵嚷嚷觉得它在‘痒痒’的时候,天气总会变得不好,云崇阳皱起了眉,“我没伞,你最好别闹。”
‘好,我不闹,那你找个去处,不让你我湿透就好。’
‘我只想赶快办完事情,赶紧走。’云崇阳走出了地铁站,投入了天府都城华灯初上的无边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