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江苏通州市。
我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胡子已经刮得很干净了,额前几缕自然卷的头发也已经用热毛巾烫的很平整。浅棕色的休闲西服正得体的穿在身上。
我挥动了一下胳膊发现紧的难受,“还不如道袍穿着舒服。”我咕哝了一声。
老妈在一旁斥责道:“道袍道袍,你就知道穿道袍。你穿着道袍去相亲能给我相个儿媳妇回来呀?人家姑娘一看你道士打扮心里指不定说你有病。”
我顶嘴道:“爱相不相的,我本来就是个道士。”老妈拿了双新袜子递给我,“都快要三十岁了,自己也不说上上心。你看跟你同年的建军,人家小孩都上学了。你倒是一点都不急,你小姑为了你的事跑前跑后这都多少趟了。”
我回过身坐在小板凳上边穿袜子边说道:“皇帝不急太监急,道士不急尼姑急。”
老妈给气乐了,“好好,你是皇帝我们是太监行了吧。这一次相亲再要黄掉,以后随你去,让你自己一个人过。”
她正在唠唠叨叨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光头胖子,“哟,阿正,今天这副行头蛮不错的嘛!”我抬头一看,正是辛单淳。
小姑曾经拍胸脯夸下海口,说是我的对象包在她身上。结果这五六年见了十来个姑娘,愣是没一个成功的,这把她愁白了头。这次张罗着又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碰头地点离我家比较远。按照老规矩,我打电话让辛胖子陪着我一起去,帮我做做参谋壮壮胆。
“风格大变样,我都不敢认了!”辛胖子贼忒兮兮的盯着我看。
“没办法,父母给的皮囊比较出众。”我故意耸了耸肩。“对了,你这家伙怎么踩着点来的,我不是让你早一些过来的嘛!”
“不就相个亲吗,有什么火急火燎的。要我说,你跟着我,晚上我带你去一些好地方。那里的姑娘水灵又大方,性感又迷人……”辛胖子极力推荐,大力吹嘘。
他说的都是那些酒吧会所灯红酒绿的地方。我白了他一眼,“你就拉倒吧!”
老妈也有些不满:“小辛啊,你可不能带坏我家阿正。还有你自己,也是老大不小了的人了,整天这样吊儿郎当怎么成!”
辛胖子叫起了屈,“阿姨,这只是正常社交活动,你就不觉的阿正太死板了吗,整天在那研究道藏啊九宫的,会有姑娘喜欢才怪。再说人家也是有正经工作的,哪有吊儿郎当,我的职业就是弘扬民间传统文化。前两天还帮一位富商镇宅看风水来着……”
我顾不得他罗里吧嗦的,推着他就往门外走。母亲在后面嘱咐:“路上小心些。见了姑娘要热情些,要多聊聊……”
我朝后面摆摆手,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员的地方。辛胖子有些不乐意:“阿正,还是我来开吧,我不习惯坐你开的车。”
我打断他的话,“钥匙,快点。”他无奈,只能把车钥匙给我。
我一边点火一边说道:“一辆二手普桑,看把你心疼的!”
说完很熟练的挂档抬离合,扑哧一声,熄火了……
十五公里路,共计熄火五次,我对这个成绩还是比较满意。但是辛胖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到了目的地才放松的大喘一口气。
“坐你开的车我都脸红,当初你那驾照是怎么考到的?”
“开的少,手生。”我顾不得跟他多磨叽,“把你的道袍拿出来。”
他走下车,打开后背厢,悉悉索索的翻起来。我走过去一看,后备厢里东西还不少。道袍袈裟,法器黄纸。无量个天尊的,里面还有几把西瓜刀以及短棒若干。
他拿出一件道袍递给我,我接过一看,料子很好,也是崭新的,就是闻起来有股怪味。看了看自己的休闲服,我又把道袍递给了他,“算了,不穿道袍了。”
“怎么了?”他有些纳闷道。
“我有洁癖。”
一听我这话他当场就跳脚起来,“你有卵个洁癖,上次不也借我的道袍穿的。”
我不理他,抬头看了下和茶馆的招牌,然后再看了时间,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
东海路就只有这一家茶馆,应该不会有错。
信步走进茶馆,在大厅里靠墙边找了个座位坐下。茶馆里装修的典雅,古色古香,这种环境我很喜欢。大厅里没有什么人的。一般来茶馆里的人都会选择去楼上小包厢,在楼下大厅里的也跟我一样是等人的。
不一会,走进来一个光头男子,戴一副阔边墨镜,粗大的金项链格外耀眼。紧身的长袖T恤被臃肿的身材撑得变了形,可怜的皮带头几乎是正对着地面了,我默默的看了下处于脐下三分。再一看,不对,无量个天尊的,这不就是辛胖子嘛。这家伙脱了薄夹克,腋下夹了一个小包,俨然一副成功人士身发财发的模样。
他走进厅内环顾一下之后,走到离我稍远处坐下。我对着他小声说道,“嗨,收电费的。”他不理我,叫服务员沏上一杯好茶,之后就装作有滋有味的品茗。
啧啧,本是牛饮之人,居然也会附庸风雅。只是可惜了一杯好茶,暴敛天物。
我不再看他,回头打量茶厅。一个造型奇特的花架吸引了我,这个花架在并不起眼的地方,单独摆放着,架子上并没有任何饰品及花盘。
我稍稍眯起了眼,细细看了看判断出来,这个花架是由沉阴木制成。沉阴木做成的艺术品平时很少见的。我走过去仔细的打量着,花架整体透出一种釉质感,用手轻轻一抚,冰凉的滑腻感。
没错,这的确是沉阴木。我会做出这样的判断自然有我的道理。所谓的沉阴木只是一个概称,可以是楠木,是杉木,或者柏木,古代的帝皇及权势阶层死后所用的棺木大都都是沉阴木做成。由于沉阴木价格昂贵,做成的家具古雕都被视为传家,镇宅之宝。
后面辛胖子传来一声低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姑娘。
她的个子挺高,应该有一米七左右。脸蛋白静,长发飘散在肩后。一件长款米色衬衫,外面套一个小马甲,身下是一条白色修身裤,将双腿显得苗条修长。看的出虽然个子高,但是小腿以及胳膊都比较纤细。不算美女,但是气质相当出众。
她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盈盈笑意。我顿时想到,这个就是小姑帮我介绍的那个女孩。我让自己脸上也涌出些许笑容,正想开口时,她已经先发问了:“你好!你是李正一吗?”
我点点头,正在犹豫是否要跟她握个手,她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我叫王雨亭。”我责怪自己有些木讷,连忙把手伸出去。她的手不大,但是手指白皙而细长,很软,握在手里很舒服。
“请坐吧。”我尽量让自己放开一些,不那么拘谨。
“要喝什么茶?”我询问道。
“不用了,我只要喝白开水。”看得出来,她的性子比较随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好。
但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小姑事先对她全无介绍,只是告诉我来这个地点相个亲。
也不知道说些啥,感觉自己有些紧张了,我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还是应该穿上道袍的,像以前相亲一样,我就是个道士,觉得这个职业卑贱的根本就没有必要深入交谈下去。不负责任的小姑,邋里邋遢的胖子,唉。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拘谨,开口说道:“刚才你在看那个花架,你对这个很有兴趣吗?”
“也不是有兴趣,只不过以前在书籍里见过。”我随口说道。
“哦,这种东西除非是专业人员,否则,像你这种年纪的人根本就不会去关注的。你看的书,”她顿了顿说道,“涉猎蛮广的。”
我不禁有些尴尬。开口解释道:“我是一个道士,所以对一些特定的东西有点了解。”
她转头看了看花架,有些不解的问到:“这花架跟你的职业有什么关联吗?”
“不是花架本身,是它的材质。”我说道。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显然在等待解释。
服务员送来了我要的毛尖,我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这是用沉阴木做的,而沉阴木在道藏上记载,是名副其实的阴木,最容易招来阴秽之物。”
她闻言脸色有些微变:“不是说沉阴木最适宜镇宅,辟邪吗?”
我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沉阴木的唯一用途就是做棺材。由于这种木头在地底河流下经历数千年时间,本身在长时间压力下变得坚若铁石,又集地下阴气集中,做成棺材之后能保尸身数百年不腐,但作用也仅此而已。生人若是过多接触此木,轻则减福折寿,重则招来邪物,死于非命。”
“哦,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也不必太当真的,神神鬼鬼的东西而已,就当是故事来听了。”我说道。
“你这都是从书里看来的吗?”
“也不完全是,大部分都是我叔公告诉我的。”我接着又解释道,“我叔公也是个道士,我就是跟他学的。”
“你为什么会做道士呢?这个职业,比较古老了。”
说起自己的老本行,我的紧张状态放松了很多:“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李家世世代代都会有一位道士。我是个法事道士,也就是为死者超度亡灵的。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是个低贱的职业,相反,为死者而祈福,让生者内心充满安宁,这是很有意义的。”
她展颜一笑,“看得出来,你对这一行很热爱。我冒昧的问一句,像你这样做道士的,一年的收入能养活一大家吗?”
我低下头喝了口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带着些失望。抬起头,我对她说道:“那要看怎么样养活了,吃饱穿暖是没问题的。”
“仅仅吃饱穿暖,那样未免太过清苦了吧?”她的脸上依旧笑意盈盈。
想了想,我小声说道:“你看旁边,那个光头胖子,他也是个道士。”
王雨亭顺势看过去,那辛胖子戴着副墨镜正对着一杯茶做深思状,其实我知道他正在用余光看着我们。
等王雨亭视线收回来时,我用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一下,她顿时笑的贝齿全露。
“道士可以不缺钱,但只有真正的道士才清苦。”我说这话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以前也有过相亲,我都是穿着道袍去的,话还未说,人家就跑掉了。”挠了挠头,我继续说道:“在我看来,道士并不是卑贱职业。如果两个人要交往,坦诚最重要的。如果你对于我的职业很在意的很轻视的话……”
我话还未说完,她就开口道:“我不缺钱,我也不是拜金女。其实我蛮讨厌这种相亲的,母亲要我来,我也不能违逆。不过我看出来了,你人很好。”说完她站起身,“我们就做个朋友吧。”
我心里有些微涩,不过还是站起身,朝她点头微笑。
就在要离去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飞快的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刷的写下一行字“这是我的号码,我们有空再联系。”然后不等我说什么就飘然离去。
纸条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以及一串号码,字迹很清秀。
辛胖子凑过来问道:“怎么样?有戏不?这个女孩不错!”
我摇了摇头:“她跟我说做个朋友,你觉得有没有戏?”胖子脸上假惺惺作出同情之色。
相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都是铩羽而归,已经变得有些习惯。这次失败的相亲并没有在我心底留下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