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嚏”突然的一声喷嚏响彻云霄。
天灰蒙蒙,天地间仿佛披上一层纱。海水拍打着石礁,偶尔溅起几株水花。顾文蹲在石头高处,冷得牙齿直掐架,为了堵上鼻水流个不停的鼻子,她特意往鼻孔塞了两团纸巾。保暖衣衣、毛衣、卫衣、羽绒服、围巾全都用上了,依旧慎得慌。看着自己包得如粽子般结实圆满的身躯,顾文庆幸自己是个狠心的人,大一那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减下二十斤,不然现在恐怕挤不下这么多的衣服。
李信禾,半蹲在一旁,眼睛一直锁在三脚架上面那台全新的单反取景框上。姿势确实不错,起码看起来比现在的顾文专业高雅。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望着眼前略带心酸的情景,顾文将双手捂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有感而发。
凌晨四点半的海边周围一片寂静,顾文那有些颤抖的声音随着海风飘到了李信禾的耳边。他转过头,不说话,停了一会儿又转回去。黑暗中顾文也能察觉出李信禾此刻无语的表情,识相地闭上嘴。
眼睛越来越困,顾文连打几个哈欠,拼命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精神起来。抓好角度的李信禾站好身子,看旁边昏昏欲睡的顾文,脚轻轻踢了她一下,小声说道:
“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
“啊?”顾文愣了好久才缓过神,“后面的句子忘记了。”
李信禾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丝毫不心疼身上那条几百块的苹果牛仔裤。
“就这水平,还学人家抒情,可以呀!”
这种程度的戏谑对顾文来说不痛不痒,蹲得双腿发麻,她也学着李信禾坐下来,反正她的裤子是打折促销款,五十块不到。
“师兄,凌晨四点半对于看日出来说会不会早了点,而且是12月份的日出。”
“怎么说?”
“冬天太阳直射点在南半球,北半球昼短夜长,可能六点都不见得有太阳。”顾文地理成绩很好,高中时期曾任三年的地理科代表,现在逮到机会自然好好展示一番,毕竟在李信禾眼中她是一个不懂常识的怪人。
“好,就算你说的对,如果我同意你六点过来,但你能跟我保证一定拍到日出吗?”
算了,身娇肉贵的主任都没意见,她这个负责打下手的小啰啰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唧唧歪歪。
顾文头刚埋在两臂间闭目养神,就被人轻拍一下,她不情愿地挺直腰杆,瞪大双眼,等领导发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出差吗?”
“不知道。”
顾文很老实地回答。当知道李信禾让她一同来三亚替旅行社拍宣传照的时候,其实她是拒绝的。她实在不想放弃周末这个大好时光,悠哉悠哉地睡个懒觉,再找个时间好好琢磨她那揪心的毕业论文,努力让“名捕”把一稿给定下来。可惜人穷志短,李信禾一句“双倍工资”,她便屁颠屁颠地整理好旅行袋,压根忘记她晕机的事情。
“来帮忙干活啊!领导都没休息,你倒是睡上了。”李信禾捶了捶腿,望着不见亮色的天空,很自然地说道,“无聊shi了,唱首歌来听。”
“不会。”看着他一副大老爷的模样,顾文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听说杂志社最近有一笔实习生补贴,不过得各个办公室主任领取才行。可惜我最近忙,怕一不留神给忘了。”
红果果地威胁。顾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反正李信禾现在一脸得瑟地抬头仰望星空,看不到。
“我倒是记起一首歌,不过可能唱得不太好。”
“没关系,我主要是听来娱乐的,音质唱功方面不挑剔。”
顾文被李信禾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深吸口气,特意咳两声清嗓,才缓缓唱道,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
单曲循环是一艘时光机,穿过幽暗的岁月,那时的执念,悸动,仍温热流于胸口。所幸她念念不忘的,还藏于心间。许巍的歌,曾温暖了顾文的学生时代,包括那段迷茫的青春。
李信禾打断了沉醉在回忆里的顾文,不可思议地问道,“许少年的歌?”
“嗯。”
认真的模样着实吓坏了李信禾,他难以置信地眯着眼,在听到顾文歌声的第三十秒后,终于忍不住开嗓,尽管他未曾想在任何女生面前放歌。
语言优势一听就出来,不磕巴,流线条到底。李信禾云遮月的声音和顾文柔性的声线相比更显沧桑,更贴合歌曲本身的想要表达的意境。
“真心建议以后别唱歌了,会要人命的。”
不理会李信禾的建议,顾文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依旧哼着小调。回忆一被勾起,就如破了堤的洪水,刹不住。学生时期的她最喜欢背着大大的军绿色帆布包,耳朵里塞着随声听,与许少年沙哑却又悠远安静的声音作伴,躲在操场最角落的那棵异木棉树下,掏出带锁的笔记本,斟酌着写下一天的点滴。
沈成乐,是占据顾文整个青春却又不能说出名字的代号L,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长情。顾文从小与父亲顾之章比较亲,她最看不惯夜深人静母亲陈小微独自一人抱着她年轻时候的日记本发呆。陈小微在出嫁之前,曾和村里一个青年谈过恋爱,后来青年去当兵,许诺三年后回来迎娶。哪知第二年老人就不顾女儿的反抗,将其嫁给隔壁村开小面店的顾之章。留着日记本,念着旧情,在小顾文看来,那是一种对父亲不可饶恕的背叛。她曾背地里恶狠狠地撕掉母亲和那个青年的合照,可快感却在第二天母亲红肿的眼睛里消失殆尽。那是顾文第一次挨父亲打,小顾文当时很不理解,即使母亲拉着父亲的手好生劝道,依旧不能解除她对母亲的怨恨。到了初中,到了青春期,孽障降临,顾文开始理解母亲,也开始体会那种刻骨铭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父亲说过,他不计较母亲心里有其他人,他不懂爱情,他只要生活,陈小微在他身边,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可爱的女儿,他就有责任珍惜她。但顾文觉得,这应该就是父亲的爱情。
“不说话,又睡着了?”
半晌,顾文突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信禾,“师兄,如果一个男生明明认识一个女生十多年,却在最近才表白,你觉得最大的原因会是什么?”
“原因?”李信禾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应该是觉得愧疚,有一种责任感在里面。”
见顾文突然不说了,李信禾识到自己话有些不对,“这只是我的看法,也可能是经过那么多年的了解,那男生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在一起了。”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顾文故作轻松地笑笑了。从地上起身,轻轻拍了拍裤子,小跑到相机前,“我去看看焦点对得准不准。”
顾文,无论你如何试图说服自己,心里还是充满不确定吧!
顾文背着沉重的装备行李,紧跟着李信禾,跑遍了三亚的所有景点。李信禾对顾文这些天的表现非常满意,直呼找了个女大力士,搬抬起东西来丝毫不逊于男生。
“顾文,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不知道?”顾文忙着揭开糯米鸡的粽叶,没心思回答。
“是外联部部长柳伟推荐的,说要介绍他高中时一起在芨芨草文学社共事师妹给我认识,没想到会是你。早知道,我就应该在面试时放一下水。”
“你当时也在招新现场呀?我都没印象。当时我只顾着看人力资源部的蔡师姐,都忽略了其他人。不知道蔡师姐现在怎么样了,我真的好喜欢她,温柔又漂亮。”
“你真的没看到我?我还问了你一个问题呢?”
“问问题?什么问题?”
“我记得好像是一道压力测试题,好像是说你长得没特色,没什么特长,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给一个选你的理由?”
“啊!这题原来是你问的?”顾文不由得提高音量,当时这道题把她气得不轻,挑明了说就是嫌她不好看而且没内涵。导致在接下来的好几天,只要她稍微顺心就将火发泄到这个出题人身上,埋怨他的乌鸦嘴。
“记起来了吧?”
顾文不知道李信禾这份得意的表情是几个意思。她承认,她也在夏季祈祷老天别下雨,让军训的师弟师妹多点锻炼,延长军训时间,别和师兄师姐抢饭吃。但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可未曾如此明目张胆。
“记起来,但记不起那张脸。我只知道我当时厌恶到不想看这个发问人。要是当时能多看一眼,可能现在连你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顾文你那时也够可以的,居然直接挑明拒绝回答问题。”李信禾也承认,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有兴趣了解顾文的,毕竟面试了那么多人,她是第一个拒绝回答问题,并且在面试完之后故意忽略掉他,直接和其他的师兄师姐握手。
“我犯不着为了一个社团使自己难堪,这和我爸教我的‘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的处事原则有冲突。”
“顾文,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下去会没朋友的吗?”
“没有!”
“那我现在跟你说了。”
我顾文是没什么朋友,但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