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见状,又要出声求饶,谁知,黎氏却不似方才那般温和,肃着一张脸,眼神犀利地望着她,冷冷道:“李嬷嬷如今真是越发有体面了,闹出这等丑事来,还有脸来求饶?得,嬷嬷还是省省力气吧,等明儿我回了老太太,你亲自去求她老人家开恩吧。”
李嬷嬷闻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地打着颤,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她心里怕极了,是万万不敢去见老太太的。
沈月尘眉头一皱,吩咐下人们道:“还不把人拉走,别让她弄脏了夫人的裙角。”
丫鬟们闻言,立刻将李嬷嬷硬拉了下来,像个破包袱似的扔在地上。
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一路出了院门,黎氏又稍微交代几句,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径直回了西苑。
黎氏一走,西侧院里的气氛顿时又阴沉下来。
李嬷嬷颓然地伏在地上,深埋着脸,话也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朱安已经是晕了第二回,出得气少,进得气更少。
沈月尘扶着春茗的手又坐了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规矩立得也差不多了,黎氏又发了话,板子自是不用再多打,只是还有几句话,她不能不说。
小厮们手持着板子,站在原地,见她迟迟没有开口吩咐,大着胆子,问道:“大奶奶,还差十一下板子,请大奶奶吩咐。”
沈月尘微微沉吟道:“夫人心慈,发了话,让我手下留情。板子不用再打了,你们只管把人给我都泼醒了,我还有话要说。”
小厮们立刻提了水来,直接泼在朱安的身上,李嬷嬷虽说没晕,但一直伏在地上不动弹,也被迎头泼了一身,湿哒哒地模样,甭提有多狼狈了。
沈月尘随即缓缓道:“我今日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善被人欺了。我初来乍到,原本不愿和你们伤了和气,想着大家主仆一场,又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可万万没成想,我的一片好心,落在你们眼里竟成了处处可钻的空子。你们贪嘴多吃我不恼,你们贪钱爱占小便宜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若有谁敢在背地里来算计我,存着坏心眼儿来给我使坏下绊子,我沈月尘断断容不得。”
她稍微缓了缓,目光在众人身上溜达了一圈,继续道:“你们想要算计我,最好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千万别不知分寸地闹出像今天这样没皮没脸的丑事,害了自己不说,连带着让朱家上下跟着丢脸。我不想做厉主儿,你们却非逼着我下狠手,从今往后,但凡是这院子里的人,甭管是谁,再有敢当着我的面横行霸道的,又或是背地里挑拨离间,做出什么龌蹉勾当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该打打,该罚罚!若是挨不住,死了也就死了,左不过多费一捧子黄土埋了,也算是彻底干净了。”
众人闻此皆是一惊,心中对她的惧意又多了三分。
早前,明月一头撞死了,也不是散点银子就给了了。这大宅大院里,又有哪家哪户没死过两个人呢?一条命,一张契,是生是死早已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了。
沈月尘自然不愿伤人性命,只是,她不伤人,别人却想着来伤她,见缝插针,防不胜防。
“今儿个,李嬷嬷和朱安就是你们眼前最好的例子。你们都真真看仔细了,也都给我牢牢记在心上。以后我这院子里的事情,还是要劳烦你们做。只是希望大家做人做事的时候,能多用些脑子,多长点心。”
众婢仆闻言,忙跪地磕头答应着。
沈月尘又摆一摆手:“把李嬷嬷带进柴房梳洗梳洗,别让这一身血污脏了两位老祖宗的眼。至于,朱安就让他先在角门外面跪着,等天亮了,再随我一道过去让老太太处置发落。”
沈月尘的话说完了,众人也随之悄悄散了,各回各处,各忙各事。一切恢复如常,只剩下那青石板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众人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屋里,沈月尘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单手扶额坐在桌边,不由得一阵沉思。
吴妈和春茗翠心候在旁边,半响也没说话。一时寂静无声,片刻,只听院里传来了唰唰地声响,正是小丫鬟拿凉水刷洗石板地。
吴妈给春茗递了一个眼色,春茗心领神会的出去烧水泡茶,泡了上好的铁观音端上来,小心翼翼道:“小姐,请喝茶。”
沈月尘闻声抬眼,见她和翠心一脸怯生生地瞧着自己,不禁轻轻叹了一声道:“怎么?连你们也开始怕我了?”
春茗微微一怔,忙摇摇头道:“不是,奴婢只是担心小姐您动了气,不小心气坏了身子……”
沈月尘接过茶,抿了一小口,道:“茶很好喝,可你这话说得有些不老实。”
春茗随即想了想,忙道:“奴婢不怕,规矩就是规矩,主子惩罚奴才,天经地义,何况他们又是有错在先。”
沈月尘见吴妈不说话,犹豫着问道:“妈妈您怎么看?是不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吴妈摇了摇头,看着她轻声道:“小姐是朱家大少奶奶,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不需要向下人们解释。老身跟了小姐这么多年,最清楚小姐的心性,您今天这么强硬,也是为了要以绝后患,免得日后又有人不安分,终究害人害己。”
沈月尘听着这话,心里松快了不少,她就知道吴妈,不论何时何地,总是这世上最懂她最支持她的人。
她放下茶碗,一手拉过吴妈,一手招呼春茗和翠心过来跟前,温和道:“在这院子里,只有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往后咱们还得继续主仆同心,风雨与共,一路小心翼翼地过下去才行。”
吴妈回握住沈月尘的手,轻轻拍了几下,安抚道:“小姐放心,只要老身在这世上一日,便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一日。”
春茗和翠心也跟着点头,一脸忠心。
沈月尘不禁莞尔一笑,“我相信。咱们心近,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
又过一盏茶功夫,沈月尘又听到院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是丫鬟的传话声,猜想着一定是朱锦堂回来了,便整整衣襟,起身走到门口站着相迎。果然,朱锦堂独自一人地进了屋,身边连个丫鬟小厮都没带。
朱锦堂早就听见了风声,说院子里出了事,但没有着急赶回来。他原本以为,沈月尘是个温顺的性子,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没成想,她今晚的所作所为,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二管事朱安,还有西侧院管事的李嬷嬷,全让她给噼里啪啦地赏了一顿板子。如今,这件事都已经在下人堆里传遍了,人人称奇不说。就连朱锦堂也颇感意外,早了半个时辰回来,想听听她的说法和解释。
沈月尘不急不忙地斟上一杯茶递给朱锦堂,神情平静道:“这事,其实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两个贪心不足的奴才,想要一起合伙来算计妾身,却不小心先露出了马脚,被妾身知道之后,将二人论了家法处置。”
她看似风轻云淡地两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明白。
朱锦堂抬眼直直看向了她,问道:“他们如何算计你了?”
沈月尘早前默默平复了心绪,这会的神态举止与往常一样,目光也沉静如水,只把那本账本轻轻地搁在桌子上道:“就是因为这本账。朱安自己做贼心虚,生怕有人发现什么问题,托李嬷嬷派了个丫鬟进来做事,然后,趁机会把它偷走。”
朱锦堂闻言,修长的手指落在账本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心道,那朱安好歹也算是半个聪明人,怎么会起了这样混账糊涂的心思,而且,还被人抓住了把柄……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沈月尘的侧脸,朱安那样一个会精打细算的人,居然也敢做出这样覆水难收的事,原因无外乎,只有两个,其一就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算盘打得太精,把自己也给算进去了。其二,就是他自己狗急跳墙,压力太大,所以才不管不顾地走了这步险棋。
他到底是急什么?怕什么?沈月尘虽说是主子,却是个不懂经营的深宅女眷,居然也能让他如此慌张不安……还是说,沈月尘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担心,让他不安了……朱锦堂瞧了沈月尘好一会儿,见她不动声色,只盯着桌上的茶杯微微出神,黝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炯炯有神,就像是天上亮晶晶的星星。
沈月尘只想在下人面前立威,面对着朱锦堂,她还是想要继续温柔恭顺下去,于是,开了口道:“妾身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不知如何是好。可想着此事可大可小,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才行。却不想,最后还是惊动了大夫人,夫人命妾身将人看好,待到明儿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
沈月尘斟酌着语句,继续道:“其实,妾身只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经济学问。当初,不过就是心里猜度着朱安暗中抬价,弄些小把戏而已。谁知,阴差阳错的,竟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虽然,平时朱锦堂很少过问内院的事,但是很多事情不用过问,他心中也能猜想得到。
奸,懒,馋,滑,贪。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但凡是有点身份体面的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又有哪一个没在背地里偷偷的从朱家拿过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