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李嬷嬷,你素来奖罚分明,怎么摊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了?如果人做了错事之后,只需道个歉赔个罪就能完结了事,那这世上还需要什么规矩呢?”
李嬷嬷抬眼直直看向了沈月尘,神情复杂难辨,心头一时羞愤难当,便口不择言起来:“你真的敢打我?我在朱家兢兢业业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连大少爷都是我亲自带大的……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该看看夫人和老太太的面子……”
沈月尘闻此,当即觉得自己方才没有心软是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她轻轻一笑,随即又收住了笑,正色问道:“嬷嬷,好好看清楚了,我是朱家的大少奶奶,不是任你拿捏的小丫鬟。堂堂一个主子,这院子里的下人,有谁是我打不得?有谁是我碰不得?你不过只是朱家的一个奴婢,年纪大了,也不该倚老卖老。别担心,你们的命我不稀罕,我叫他们慢慢地打就是了。”
板子一下一下地打下去,很快就见了红。板下的人被打得痛叫出声,又很快被旁边的小厮捂住了嘴。
沈月尘眸中尽是一片寒光,并无半分同情怜悯之意。
做个铁石心肠的人是什么感觉,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她素来能忍,该忍的不该忍的,都忍下了。可是这次,她不想忍了,也不能忍了。
就算事发之后,李嬷嬷和朱安立马磕头认罪,她也不打算原谅。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心怀鬼胎,一个贪财,一个贪势……既然,都各自有所图谋,还谈什么故不故意,无不无心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无心之过,若是无心,便是有意。所以,她不会对他们心软,她的善心不是廉价的物品,可以随便给人,尤其是他们这样心怀不轨的恶奴。
这次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必须下狠心,趁此机会,震慑住院子里所有的人。要让他们知道她沈月尘并不是一个如外表看起来那般软弱无能的主子,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菩萨心肠。但凡是招惹她,算计她的人,决不会有好下场。
果然,看着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李嬷嬷和朱安,站在四周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得僵在原地,包括秦桃溪在内,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时总是温和亲切的大少奶奶,竟也有这样铁面无情的时候,就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西侧院出了这样的事情,外面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最先赶到的是大夫人黎氏,她亲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
黎氏刚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太相信,谁知,才一进门就见院子里围着不少人,两个小厮正手持着木板“啪啪”地打着人,而那挨打的人,早已被打得动弹不得,身上血迹斑斑。
黎氏心中惊诧,立刻开口阻止道:“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连忙整整齐齐地朝着黎氏的方向跪地行礼。
沈月尘也同样起身相迎,神情镇定,面不改色的看着黎氏福身行礼道:“给大夫人请安。”
她早料到会有人来,不是黎氏就是柴氏,很有可能连老太太也得给惊动了。
黎氏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发现除了朱安之外,还有李嬷嬷,心中顿时翻起了一阵大浪。
李嬷嬷在朱家几十年,好歹也是个有体面的人,连老太太都没动过她,这会却被沈月尘给了一顿板子。
黎氏面露不悦地看了一眼沈月尘,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晚上的,需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吞吐不清的声音传来:“夫人救命……”李嬷嬷虽说上了些年纪,却比朱安还能撑,听见黎氏的声音之后,拖着血糊糊的身子,慢吞吞地往她的脚边爬过去,颤颤巍巍地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是在抓住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老泪纵横,哀求道:“救命……夫人救我……”
黎氏瞧着李嬷嬷不堪入目的样子,轻轻点头,再次抬头看着沈月尘,带着几分怒气道:“李嬷嬷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动板子?”
沈月尘闻言,又福一福身,平静地说道:“请大夫人先移步到屋中休息片刻,妾身一会儿会亲自向您言明这里面的缘故。”
黎氏闻言一怔,惊诧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要继续在这里打下去不成?”
沈月尘垂了垂眼睫,选择了沉默。这样的沉默,就等同于是在默认。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月尘居然敢不听她的话,黎氏顿时有些恼了,声音也随之冷起来,道:“怎么?你还没闹够?”
沈月尘早已打定主意,见黎氏动了气,依旧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李嬷嬷和朱安合谋欺主,妾身按照家法处罚他们,自认问心无愧,还请夫人容妾身料理完此事,再慢慢向您说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黎氏抬眼定定的看着她,只觉她这会很是不一样,白天见面时的那股温顺劲儿,全都突然消失不见了。
李嬷嬷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不甘心就这样错失机会,用手死死地抱住黎氏的腿,拼命地求着:“大奶奶开恩……夫人救我……”
黎氏看着李嬷嬷那张满是泪痕,终究还是不觉不忍,只道:“再打下去,可就要再闹出人命来了,且缓一缓吧。你跟我进来!”
黎氏不能由着她继续闹下去,只带着人进了正房。
沈月尘稍微犹豫了一下,转身交代吴妈道:“妈妈,帮我照看一下这里。”说完,她又扫了一圈众人,道:“在我和大夫人出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走。”
众人齐声应是。
如今,连大夫人黎氏都给惊动了,血淋淋的例子,就摆在她们的面前,谁也没胆子再敢造次。
沈月尘随着黎氏进屋说话,还未等她发话,便直接跪了下来。
黎氏见她如此,只作未见,慢悠悠地坐下来,只瞧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做起事来还真下得去狠手啊。李嬷嬷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你那样罚她,万一把她给打死了,你要怎么和老太太交代?”
沈月尘没有片刻的犹豫,平声静气地把事情的经过,与她细细道来。
沈月尘说完,黎氏久久无话。一来是觉得震惊,二来是觉得难办。
内院的嬷嬷仆妇偶尔为了贪点小钱,安人进来也是常有的事情,从没有出过太出格的事情,可是,内院和外宅串通一气来算计主子,却还是府里的头一宗。朱家家法虽严,但此事不小,又牵扯上了朱安,总要先禀明了老太太才行。
沈月尘虽然没有十足十地准备,心里有七分的把握,朱安偷账本,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再加上,李嬷嬷收其牵连,百口莫辩,此事就算是闹到老太太那里,她也不怕。
家法罚家奴,她只是依着规矩行事,论理占理,并无偏颇。
沈月尘继续道:“妾身虽然不懂经营之道,但眼睛还算明亮,隐约能看出来那账本有问题,心里一直存着个疑惑,想要亲自查清。谁知,朱安却按耐不住了,生怕有人看出些什么,找出他的破绽,挡了他的财路。”
“朱安自己做贼心虚,暗中窜通着李嬷嬷来算计妾身,还想趁机偷走账本。若不是妾身身边的丫鬟警觉,一旦被他们得了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沈月尘婉声说道,心里也是越想越后怕。幸好,只是朱安贪财,一心只惦记着那本账,若是他起了什么歪心思,命人给她下药放毒的,岂不是防不胜防……黎氏听完她的话,神情微变,眼睛里渐渐凝聚起一股冷意,稍微想了想,道:“这不是小事,牵连太大,光是你我做主是不行的,还得请老太太出面才行。”归根到底,李嬷嬷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犯了这样的事,不让老太太知道是不行的。至于,朱安的那本糊涂账,更不能轻易算了。
沈月尘微微的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妾身要现在亲自去请老太太吗?”
黎氏看向了窗外,摇摇头:“时候不早了,这事又一时半刻完结不了,还是等到明早再说吧。”
为了两个不争气的奴才,没必要闹得两位老祖宗睡不好觉。
黎氏看了沈月尘一眼。见她挺着背跪在地上,微微垂眸。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沈月尘闻言,缓缓起身。
黎氏又道:“你按着家法处置他们可以,只是这事急不来,别真把人打死了,免得老太太过后追究起来,连个应声回话的人都没有。就算要他们死,也要老太太点头,肯给他们这最后一份体面才行。”
沈月尘听到黎氏的话后点头:“是,夫人。”
黎氏随即喝了一口茶,润润嘴唇道:“闹了一夜,你也累了,早些歇着吧。明儿卯正,我和你一起去见老太太。”
沈月尘又点一点,微微曲膝给她行了一个礼。心知,黎氏这会已经不恼自己了。
黎氏在沈月尘的搀扶下站起了沈,春茗连忙快走几步,打起帘子,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众人还在院子里候着,一个个地看着那地上的狼藉之状,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嬷嬷怕是要不成了,大少奶奶这是要往死里整她啊。真看不出来,大奶奶平时看着弱不禁风,和和气气的,发起脾气来竟然这般厉害!”
“唉,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大奶奶还是官宦人家出身,哪能没有个脾气呢。说起来都是他们自己个自作自受,平时在这院里院外霸道风光,如今被大奶奶抓住痛脚,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她们一面小声议论一面暗中留意着屋里的动静。待见沈月尘亲自扶着黎氏出来,立马闭嘴收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