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里的明哥儿如众星捧月般被大家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好不腻歪。
老爷子看着眼馋,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语调淡淡地说:“孩子都被你们折腾累了,赶紧让乳娘们抱下去吧。”
老夫人似有不舍,沈月尘主动上前将孩子接到怀里,哄拍几下道:“媳妇先送明哥儿下去。”
老夫人点点头,旁边的老爷子望着沈月尘纤细的背影,却再次开口道:“这个孙媳妇不错,就是那副身子骨看着太单薄了些,平时又要请安,又要照顾明哥儿,你们做长辈的要多体量啊。”
老爷子生平最喜欢研究女人,所以知道窈窕的女子虽美,却不会生养。会生养的女子,身材必须得要丰腴一些才行……当初的秦氏也是如此娉娉婷婷,结果明哥儿生下来的时候,不过才猫点儿大,如今就算这么精精细细地养着,也是孱孱弱弱的。
老夫人闻言,顿时心里不乐意了。“老爷,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故意使唤她了似的。晨昏定省是家中规矩,照顾明哥儿是她的本分,如果把这些都免了,岂不是让她白担了个正妻的名分,毫无作为,背地里让下人们说闲话吗?”
老爷子自知妻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又多了一句话:表面上的意思也没什么意思,在小事小情上,偶尔变通变通,也没什么大碍。”
老夫人闻言,脸上顿时一丝笑容也没了:“晨昏定省怎么会是小事?老爷这是在故意编排妾身吗?觉得妾身没把这个家当好,过于苛刻,为长不慈了?”
老爷子见她开始这般咄咄逼人,转过头轻轻地哼了一声:“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就成了我编排你了。无趣无趣,实在无趣!”
老爷子起身欲走,朱峰忙迎上去,笑道:“父亲这是要去哪里啊?晚膳还没有用呢。”
老爷子心里虽然有几分怄气,不过神情倒还算平静,摆一摆手道:“不吃也罢,不吃也罢。”
这老俩口怄气也不是一两回了,朱峰扶住父亲的手臂,劝慰道:“好了父亲,咱们不谈这个了,让儿子陪您吃杯酒,听听曲儿如何?”
老爷子听了儿子的安排,心下的怄气也就散了不少,顺势坐下来,提醒道:“去把那瓶汾酒拿来,咱们几个爷们好好喝一盅。”
朱峰连连答应着,朱峻和朱锦堂也拱手称是。
谁知,帘外忽地有人朗声道:“品酒听曲,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朱锦纶抬步进来,脸上仍是挂着笑,一派神清气爽的模样。
朱锦纶为人健谈风趣,三言两语间就把两位老人家哄得眉眼言笑,忘记了方才的小吵小闹。
沈月尘安顿好了明哥儿之后,才进到屋里,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朱锦纶好像正在说着玩笑话儿,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在笑,老夫人更是“哎呦喂”一声,轻轻捶了一下孙子的肩膀,掩着嘴嗔怪道:“你这个猴精儿啊。从哪里听得这么多混话?”
沈月尘虽然听得不清不楚,也笑盈盈地进了屋。
朱锦纶见她来了,忙起身行礼道:“给嫂嫂请安。”
沈月尘含笑受了,缓缓行了个半礼。
黎氏望着她问道:“明哥儿睡着了?”
沈月尘点一点头:“乳母给他喂过奶之后,便睡着了。”
老夫人随即笑道:“方才说了好一会儿子的话,都把晚饭给耽搁了,吩咐厨房开饭吧。”说着,望了黎氏一眼,“老爷子要领着爷们去长春园喝酒,咱们就一起在这里用饭吧!”
沈月尘闻言莞尔,默默垂首,与婆婆一起笑着将男人们送出了屋子。
虽说全家人没在一处吃饭,老夫人还是派人把最好的几道菜送去了长春园。
大宅院的女眷,晚饭总是吃得很少,免得积食会不舒服。不过席间,老夫人却是一直着意让沈月尘多吃一点。
沈月尘的饭量有限,又不忍拂了老太太的一番好意,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饭后,老太太没有让媳妇们早早回去,“男人们都在喝酒,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回不来的。”
沈月尘端着茶碗,肚子里撑得难受,很想要起身走走,可偏偏老夫人还有话要说。
老夫人温和地问道:“月尘啊,这几日,你帮忙照顾明哥辛苦了,身子可还吃得消啊?”
沈月尘放下茶碗,福身道:“与长辈们的辛苦相比,妾身这点子辛苦实在不足挂齿,妾身一切都好,劳烦老夫人惦记。”
老夫人抬一抬手:“别动不动就行礼,坐着说话就是。”
“你能和明哥儿亲近,自然是好事。不过,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如今,我们朱家上上下下,心中希望所寄的,可都是你能早日怀上孩子呢。”
沈月尘闻言,手中的茶碗微微抖了一抖,心神顿时收紧。
黎氏见她垂首不语,继续道:“你的身子骨看着太过单薄,回头胡大人再进府时,让他给你好好瞧瞧,拟个方子调养调养。”
沈月尘闻言,心头一沉,脑袋里“嗡”地一声作响,手中的茶碗几乎快要掉了下来。但是,她撑住了,强装着笑颜,缓步走到老夫人跟前,行礼道:“妾身谢老夫人,大夫人疼爱。”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万一让胡大人诊出个什么好歹来,怕是要后患无穷了。
黎氏见她又起身谢恩,又道:“老太太方才不是说了吗?让你坐着回话,你得听话才是啊。”
沈月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春茗眼明手快,忙默默扶了她一把,却不想竟摸到她手心里的冷汗,只好用手使劲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给她打气。
老夫人见她神情有异,不禁关切道:“怎么了?我瞧你的脸色不太好?”
沈月尘抬眼望向老夫人,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只道:“妾身惶恐,不知究竟能不能不辜负老夫人和朱家家门的期望……”
老夫人闻言,宽和一笑,也知道她肩上扛着的压力不少,便道:“我们一心期盼子嗣,你觉得有压力也是应该的。不过,多想无益,你无需这样小心惶恐,只要专心调理身子,安分守己,恪守妇道,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事,咱们就交给老天爷来安排吧。”
闲话过后,沈月尘领着春茗先行回到西侧院,一路上她心事重重,走过门口的时候,还险些绊脚摔倒,幸亏,身边还有春茗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小姐小心,仔细脚下。”
许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沈月尘的额头已经微微冒出汗来,脸色也有些憔悴。
春茗跟着沈月尘的身边伺候也有些时日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慌张不安的模样,急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沈月尘的确是有些慌了,方才在正院的时候,就已经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她摇摇头,径直走到屋内,轻声吩咐春茗:“你去把吴妈叫来,让其他人都去吃晚饭。”
吴妈正在和丫鬟们做针线,听见外面的动静,忙起身走到门口察看。
春茗正好进来,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和她耳语几句,吴妈神情一凛,连忙前往上房。
明心远远瞧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忙凑上去想要问一问。谁知,春茗却是扭头一笑:“姐姐们,大少奶奶让咱们几个先吃晚饭,免得等会儿大爷回来了,身边需要人伺候。”
明心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眼睛在春茗的脸上转了转,跟着她们一起去到厨房吃饭。
明月这会不在,自然要由春茗说的算才行。
吴妈知道,以沈月尘隐忍沉着的性格,除非遇到极为困难的事情,否则,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满脸忧愁。想当初,从静月庵再到沈家,那么多的委屈和难堪,她却始终一句抱怨都没有,懂事得让人感动,也让人心疼。
吴妈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生不忍,开口说道:“小姐,胡大人虽是御医,但未必会瞧得出来您身上的隐疾……”
沈月尘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对于中医所知甚少,不过之前在沈家老大夫说的话,她还是记得很清楚。
胡大人纵使不是什么神医在世,但只要诊出她的体质阴寒,说出不宜怀孕这四个字,那她的处境可就不妙了……古代的女子,以夫为傲,以子为贵,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就如同废人一般。她既然作为继室进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为朱家开枝散叶,倘若朱老夫人得知自己仔细挑选出来的孙媳妇,竟然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想必非气昏了过去不可,而且,不仅仅是她,朱家上上下下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当初为了巴结富贵,刻意隐瞒内情的沈家,也免不了也要一起跟着遭殃……沈月尘越想越头疼,明明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沈家做什么?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沈家人必然会弃她于不顾。一个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扫把星女儿,无非又是再一次地驱逐家门而已。
沈月尘轻轻叹一口气,想到这些,却不会觉得伤心,人情凉透,见得多了,心也就麻木了。
正当沈月尘沉思着,房门被推开了,却是朱锦堂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