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尘先用温热的毛巾,为朱锦堂擦拭了双手,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指尖覆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因为长期拨弄算盘的缘故。
她伺候着他洗脸,更衣,还一路跟到净房伺候他沐浴擦背,按摩双肩。
整洁的净房内,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安静得连两个人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
沈月尘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伺候男人沐浴,脸红心乱跳是在所难免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生活,可是现在的她没得选择,若是不能依靠朱锦堂,那她在朱家的地位,就会变得岌岌可危,尤其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秦桃溪,肯定会把她给生吞活剥了不可。
朱锦堂自然无法得知沈月尘的心事,他只是不动声色,默默地欣赏着面前这张小脸,从粉润慢慢变得殷红,到最后,她的脸红的几乎就快要滴出血来了似的……朱锦堂单手撑着下颚,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她逐渐涨红的脸,唇角微微勾起,神情似笑非笑。
她的羞怯生疏,却意外的取悦了他,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已经去世多年的一个人……他们两个人从净房出来的时候,账本已经送过来了,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备好的纸墨和金算盘。
朱家的账本和金算盘是只有当家人才可以有权利查看使用的贵重之物。
朱锦堂看见那一摞子账本,脸上慵懒的神情立刻一消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严谨和认真。
查阅账本是朱锦堂每天的例行之事,而且,从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沈月尘默默退到一边,不敢出声,只坐在梳妆镜前,将自己头上的发饰品一个一个地卸下来,然后,放下头发,用木梳慢慢梳理着,一双眼睛透过铜镜,望向身后几步之外的朱锦堂朱锦堂全神贯注地翻看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打着金算盘,算珠噼里啪啦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
金算盘全身都用真金做成,唯有算珠子是用翡翠做的,由巧匠在其中穿孔,磨光。
朱家产业巨大,旗下店铺众多,而且,地域分布广。关外的店铺每半年报一次账,关内的店铺每三个月报一次账,而德州的总店的账本,则是在每天打烊之后,由朱荣亲自送回朱府,交给朱锦堂亲自过目。
朱锦堂天资聪颖,三岁能读,五岁能写,七岁时就跟着父亲朱峰出入账房,学习管理家事,十二岁时做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笔买卖,挣了二十两银子,从此以后无往不利。
朱峰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心里难免不安,幸好,朱锦堂从小懂事,又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二十岁时,就开始慢慢接管生意,一直兢兢业业,做成了不少风光漂亮的大生意。
常言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而当年朱锦堂小时候行抓周礼的时候,也是一眼选中了金算盘。
烛燃过半,朱锦堂方才轻轻叹一口气,合上账本,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他把账本仔细收好,把金算盘稳稳地压在账本上。
沈月尘姿态疲惫地趴在梳妆台上,闭目养神,并未察觉到朱锦堂已经查完账,直到他出声叫她,她才翻了身坐起来,从瞌睡中强打起精神来。
见朱锦堂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沈月尘脸上微微一红,忙起身道:“大爷,要歇息了吗?”
朱锦堂点一点头,正要自己脱去外衣,却见沈月尘已经低着头向他走了过来,伸手默默地替他脱去外套,拿到一旁的架子上放好,再转过身来,蹲下身子,想要为他脱去鞋袜。
朱锦堂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心里突然对眼前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妻子有了一点点的好感。
成亲这三天来,她一直在努力克尽妻子的职责,为他布菜,为他更衣,为他沐浴……诚意十足,却又略显生疏。看得出来,她是想要讨好他的,可是这份讨好的背后,又隐隐约约地带着几分勉强……她怕他,又不得不讨好他。如此想着,朱锦堂的眼底闪过某种光芒,心头的好感,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沈月尘眼角余光一闪,抬起头,瞧见朱锦堂一直盯着自己看,忙笑了笑道:“大爷,还有事要吩咐妾身吗?”
朱锦堂抬一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几个盒子,道:“那些都是明天回门时要带过去的礼物,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沈月尘闻言,微微一怔,朝着桌边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对着朱锦堂问道:“这些都是大爷准备的?”
朱锦堂姿态慵懒地倚在床上,看着她懵懵的样子,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东西都是娘挑的,我又着意让人添了几样新品,也让你的娘家人一起看个新鲜吧。”
听他这么一说,沈月尘心中微动,说实话,她没想到朱锦堂会把回门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且,还着意添置了东西。此时此刻,沈月尘心里除了意外之外,还有一阵异样的感动。
他或许冷漠、或许孤傲,又或许脾气不好,却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礼貌,不懂人情世故的坏人。
锦盒里面的东西有花瓶,也有古董,还有给家中女眷准备的绢花手帕和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而其中最贵重的礼物,莫过于那些盛放在小盒子里的几十颗珍珠了。
那些珠子,颗颗大小均一,色泽莹白,质地光滑,一看便知是寻常难见的上上佳品。
沈月尘微微一惊,随后又禁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这么好看的珍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朱锦堂望着她,也有些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了,原本倦怠的心情逐渐变得轻松下来。
沈月尘小心谨慎地把东西一件一件地归置妥当,转过头偷偷地看了一眼朱锦堂,谁知,却正好碰上他的双眼也在看她,心里一动,目光清澈地望着齐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样?你不喜欢这些礼物?”朱锦堂带点试探性地问道。方才看到她满是笑容的样子,他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些礼物还是让她觉得高兴的。
“不……不是的……妾身很喜欢的。”沈月尘闻言,忙摇摇头,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她想要谢谢他的心思,却又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欢喜,失了分寸。
她走到他的身边,虽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睡衣,却还是端庄地福一福身:“妾身替家中的长辈们和弟弟妹妹们多谢大爷了。这些礼物实在是太好了……也太贵重了。”
朱锦堂动了动身子,半卧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感谢的话留着明早儿再说吧,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给长辈们请安,请过安之后,才能和你一起回娘家去。”
毫无疑问,光是用脑袋想想,也知道明天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沈月尘笑着“嗯”了一声,掀起被子躺在了他的身边。
随即,朱锦堂也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半响没再出声。
沈月尘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想起昨夜他有些粗鲁的动作,稍稍有些不安。
他应该还没有睡着……估计是累了。
沈月尘静静躺了片刻,见身边的人始终没什么动静,便放心地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准备睡下。
谁知,没过多一会儿,身后人又突然动一下。
沈月尘下意识的一缩身子,胆怯的往后瞄着朱锦堂,暗暗咽了口唾沫。
她微微咬唇,想起他昨晚的种种不悦,犹豫着要不要翻身过去。
朱锦堂自诩是半个君子,所以他不想再强人所难,自顾自地睡了过去,没有动她半根指头。
沈月尘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主动一点,翻身面向朱锦堂,故意挨着他近一点。
沈月尘先是闭着眼睛,随后又微微睁开,见他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和缓均匀的呼吸声,暗自松了一口气,那颗砰砰乱跳的心也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静静看着他的脸,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他的五官和眉眼,心绪越飘越远,最后也安心地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挨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次日一早,许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沈月尘起得要比平时晚了一些。她轻轻地翻了个身,发觉他无意间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微微一惊,忙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手,放在了床上。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却还是弄醒了朱锦堂。
朱锦堂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首先映人眼帘的人,就是坐在他身边的沈月尘。她偏着小脑袋,姿势略带慵懒地微微笑道:“大爷早。”
干净和暖的阳光洒在她略带点粉红的脸颊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弱,黑黑的瞳仁,悠然的目光,宛如落入清澈湖水中的黑色石子。
朱锦堂躺在那里,望着她的脸,有片刻的恍惚,只觉她眼中那静幽幽地光,一点一点地牵动着自己的心。
沈月尘清醒过神来,对着朱锦堂笑道:“大爷,咱们该起了。”
朱锦堂微微一怔,随即坐起身来,披衣下床,棱角分明的脸上,摆出和平时一样冷漠无感的表情。
沈月尘喊了春茗明月打水进来。
因为时间有限,两个人各自梳洗了一番之后,便去了正院给长辈们请安。
朱老夫人一早就从杨妈妈那里听到消息,朱锦堂昨晚回去新房休息,没有再去别处。
老太太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朱锦堂的脾性如何,她最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任性胡闹的人。至于沈月尘,虽然在进门之前,老夫人只见过沈月尘一面,但她沉稳安静的性子,还是让人觉得印象颇深。在她看来,给朱锦堂做媳妇的女子,实在不用太聪明,只要肯听话,会相夫教子,又明白些事理就行了。
沈月尘看着像是个听话的,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南天师的批命也不会错的。
朱老夫人看见朱锦堂和沈月尘两人穿戴一新,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禁面露喜色:“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朱锦堂点点头,望了沈月尘一眼,她便立刻福身上前,回话道:“谢老夫人关爱,礼物都已经备好了,样样都是极好的。”
朱老夫人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好,既然都准备好了,吃过早饭之后,你们就出发吧。虽说离得不远,但也要早去早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