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出嫁,三朝回门,是联姻两家非常重视的一项传统礼仪,也是新娘娘家人极为看重的一件大事。
明天就是沈月尘回门的日子了。为此,黎氏早就做了安排,提前准备好了回门礼物。朱家门下店铺众多,随便选几样送过去,都是极其体面的。
朱老夫人望向朱锦堂和沈月尘,想问问他们夫妻两个人有什么计划和安排。
沈月尘垂下眼睫,微微摇头,只听长辈们安排,一脸柔顺的不多作声儿。
朱锦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母亲说什么便点头应什么,一双晶亮亮的眼睛,格外清明,仿佛内心真的无欲无求似的。
昨天半夜,他故意去了书房歇着,只把她一个人留下。原本以为她会慌了手脚,立马派人过来请话……谁知,她倒是沉得住气,一晚上都没有动静,而且,早上还不忘按时过来请安,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朱锦堂不免有点疑惑,她的年纪尚小,懵懵懂懂,胆小谨慎,每次行房之时都会惶惶不安地像个孩子,可是一到了长辈们跟前,却毫无惧色,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回门一事,对朱家而言,只是应做的本分和礼数,所以交代清楚了即可。
朱老夫人信得过黎氏办事,便摆摆手,示意大家各回各处吧。众人依次退下,沈月趁机跟在朱锦堂身后,想要和他一起回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垂花门,始终无话。
沈月尘看着朱锦堂那颀长的背影,缓缓低下头,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到自己该要如何开口。此时此刻,她该要说点什么才行,只是不知道他的气消了没有。
眼看就要走到院门口,沈月尘终于耐不住了,急急上前一步,轻声唤道:“大爷……”
朱锦堂闻声,脚下没停,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似乎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大爷,晚上想吃什么菜?妾身让吴妈好好准备准备……”
一番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让自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朱锦堂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微眯着眼睛望向沈月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沈月尘被他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微微笑了笑,神情露出了些局促。
朱锦堂看了她一眼:“我今晚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你一个人看着办吧。”说完,背转过身,提步欲走。
沈月尘却是不知哪来的勇气,伸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口,抓在手心,小声地问道:“大爷,今晚还要歇在书房吗?”
这个举动,让朱锦堂再次收回了脚步,他看了看那只攥着自己衣角的纤细白皙的手,又看了看她充满不安和请求的小脸,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初经人事,怕痛怕羞也是有的,自己何必和她较真置气,让她如此害怕不安呢。
想到这里,朱锦堂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继续说道:“晚上我有应酬,戌时之前会回来,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听了他的话,沈月尘顿觉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松开了朱锦堂的衣袖,对着他优雅的一福身,扬眉浅笑道:“好,妾身等着大爷晚上回来。”
朱锦堂不动声色,默默看着她的那张笑脸,随即转身,踩着一地明亮的晨光出门去了。
沈月尘站在原地,静了片刻,随即回头看了一眼春茗,默默道:“陪我回正院吧,我想去看看明哥儿。”
春茗原本还在为自己的主子担心,但待见方才的那一幕,稍稍放下心来。
黎氏没想到,沈月尘会对明哥儿这般上心,昨天呆了了一下午还不够,今天还有继续过来。
不过,她这样太过急功近利的表现,也让黎氏心生芥蒂,她只让她略看一看就回去,不要逗留太长时间,免得吵到孩子。
其实昨天,沈月尘来了之后,明哥儿晚上哭闹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乳娘们照顾得也更加细致了。
暖融融的房间内,小小的婴儿裹着柔软的纱被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得正香。
乳娘们见了沈月尘,纷纷行礼问安,为首的那位,更是主动凑上前来,小声地说道:“奴婢几个给大少奶奶请安了。大少奶奶,明少爷昨晚睡得踏实多了,中间就醒了一次,奴婢们按着您说的方法给明少爷拍背,他果然不吐奶了。”
沈月尘闻言,连连点头,轻声叮嘱道:“孩子太小,你们要多多用心。”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来,伸手轻轻摸了摸明哥儿稚嫩光滑的脸颊。
奇怪的是,就当她的手背触摸到那孩子忽然睁开眼睛,对着她眯起眼睛笑了笑。
沈月尘倍感意外,不禁“咦”了一声,伸手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道:“怎么突然醒了?”
明哥儿其实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事。
旁边的乳娘见状,立马凑上去看了看,见小少爷不哭不闹地乖巧模样,不禁含笑道:“母子连心呐,明少爷知道大少奶奶您来看他了,心里正高兴着呢。”
沈月尘听了乳娘的话,不禁莞尔一笑。
什么母子连心?该是同命相怜才是。
她和他,都是一不小心被命运之箭击中的可怜人,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一切都来得这么突然。
襁褓中的明哥儿,突然开始不安分地摆动小手,似乎想要表达什么,无奈,此时的他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除了哭还是哭。
乳娘见他开始不安分地哭闹起来,忙道:“明少爷,怕是该换尿布了,让奴婢先把他抱出去吧。”
沈月尘并不嫌弃,只道:“你们就在这里换吧,没关系的。”
乳娘闻言,只好依言照做,抱起明哥儿走到一边。
不过片刻的功夫,明哥儿就立马恢复了安静,乳娘给他换了尿布,还给他擦了擦身,干干净净地换给了沈月尘。
沈月尘抱过明哥儿,趁着乳娘们出去倒水的功夫,低下头轻声道:“很不习惯吧,就这样任人摆布,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控制不好。”
想来,当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又视她为妖孽,要不是有吴妈在,她估计早就要死上千百次了。
命运虽然荒唐,但还不至于绝情到底,总算是还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小小角落。
明哥儿眨巴眨巴眼睛,微微点了下头,似在表示赞同。
沈月尘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初,我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熬过来的,走路说话,吃饭睡觉,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好在心里面清楚自己是谁,从哪里而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沉:“这一切都不是梦,所以你的心里不要抱有太多期待,现实的残酷,往往会让你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我现在,虽然在名义上是你的母亲,但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无法为你多做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常来看看你。你要一切小心,切勿急躁。”
她说这番话,无非是想提醒他,自己未必能长久地留在朱家,也无法护他周全。
明哥儿听了这话,忽然着了急,哼哼唧唧地要哭出来,只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了又拱。
沈月尘抱着他小小的身子,心中又多了几分怜惜,忙安抚道:“别怕,你终究会习惯的。一切都好起来的。”
是啊,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他总会习惯的,就像她一样地习惯。
忙碌的一天匆匆而过,随着夜色渐浓,朱府上下慢慢地从喧闹变得静谧。
沈月尘坐在外方内圆的雕花窗棂前,借着屋内的灯光,望着那被花枝环绕的精致院落,默默出神。
她在等着朱锦堂回来,眼看着就要到戌时了,他应该快回来了。
贴心的丫鬟明月,一早就备好了热水和毛巾,在外间候着,只等朱锦堂一回,便立刻捧着热水入内,伺候大少爷擦手擦脸。
戌时的梆子刚刚敲过,院外便开始有了动静。
沈月尘起身一看,只见大门应声而开,朱锦堂走了进来,两名青衣打扮的小厮垂首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双手捧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
朱府总管朱荣亲自跟了进来,微微驼着背,提醒着两个小厮,注意脚下。
朱荣是朱家大总管,也是朱家外院最有身份和地位的下人。他是朱家老管家的独生子,自幼跟在朱峰身边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世面,如今,他虽已四旬,却依然还是朱峰身边的左膀右臂。
朱锦堂脸庞晕红,容光焕发,眼睛亮亮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沈月尘起身相迎,笑盈盈地望着朱锦堂,道:“大爷,您回来了。”
朱锦堂喝了酒,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很淡很淡,而且还掺杂着些许杏花的香味。
小厮们把锦盒一一捧了进来,朱荣连声说着小心,小心。
朱荣在外院当差,极少进到内宅,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新进门的大少奶奶。“奴才朱荣,给大少奶奶请安。”
沈月尘闻此,忙道:“朱总管快快请起,不要客气。”
朱锦堂挨着桌边坐了下来,一身清秀的明月端来热水和毛巾,准备为朱锦堂擦脸擦手。
“交给我吧!”沈月尘伸出手来。
明月微微一怔,看着沈月尘拿起毛巾在水中浸了浸,再拿出来拧干,忙道:“大少奶奶,您别沾手了,还是让奴婢来就行了。”
她伺候朱锦堂五六年了,自认为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也觉得唯有自己才可以把大少爷伺候周全。
“不用了,往后,我想亲自伺候大爷梳洗。”
此话一出,朱锦堂不由抬头望沈月尘。发现她双眸盈盈如水,脸上笑得更甜更美了。他黝暗的黑眸,在注视她时,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奇异光亮。
“是。”明月迟疑片刻,只得垂头答应,默默退到后边,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朱荣无声浅笑,随即躬一躬身道:“大少爷,等会儿,奴才把账本亲自给您送过来吧。”
朱锦堂点一点头,收回目光。
朱荣行礼告辞,其余的下人也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春茗很有眼力见地把房门关上,让他们两个人可以好好说会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