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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四月桃花

诗圣杜甫曾有诗云:“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来形容泰山险峻。林青原想吟诗赋对一抒才情,奈何满眼望去半山腰尽是矮树灌林,便失了兴致。林福见他兴意阑珊,本想宽慰两句,但一路上所识之人愈多难免相互寒暄,一时倒抽不出空来。

武林中人寒暄过面,不熟的相互问声好留下面缘便就此别过,相熟的无非相互颂扬拍马谈些陈年旧事而后结伴同行。这些人或旧时相识,或相互慕名,无不是笑脸盈盈。然而有一人却愁眉不展,此人姓方名敬国字脸短须髯面容富态,体型宽胖,一身云锦衣裳极为奢华。

林福与之曾有数面之缘方敬武功平平,然谙熟经商之道,十六岁白手起家,苦心经营二十载终成一方豪商巨贾,与江浙商道罕逢敌手。古语云:十商九奸,方敬却重义守诺侠心道骨,开粥布施日无间断,家财轻散济国危难。武林中收他恩惠者比比皆是,常有言道:“得千金不如方敬一诺。”山河盟亦曾多次受他出资相助。

林福与方敬曾有数面之缘,见他眉头紧锁,料他定有烦心事,出口问道:“方兄愁眉不展,想来是有烦心事,林某不才不知可否为方兄分忧一二?”

方敬轻叹一声道:“林大侠客气了,在下今日却有烦心事。”

“且说无妨,林某如能化解定出绵力。”

“事情还得从一月前苏州知府事汪大全新任说起,这汪府事品行不端,较前几任尤劣,上任三日搜刮民脂十万,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前几日前这狗官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街上行人敢怒不敢言纷纷避让。我气不忿出面制止,哪知这汪狗为官自恃,非但不听劝诫,还命人拿我欲当街行法。我不甘就擒,便出手打了起来,得了间隙我侵入汪狗近身打了他三掌,念他是官我未出全力只想给他个教训,谁料这狗官体质孱弱,竟一命呜呼。”

林福嫉恶如仇,听这番恨不能拍手称快:“这狗官倒也该杀,方兄可是为这官司发愁?”

“这官司本也不难,我花重金买通知州大人,他收我钱财自当为我掩盖。”

“既是这般,莫不是中间又出了什么差错?”

方敬摇了摇头,甚是绝望道:“这事到此本应了结,却不想惊动了大理寺,在我来泰山的路上,大理寺已发出檄文要拿我归案。”

“不知是大理寺何人督办此案?”

方敬又一声叹息:“这才是我发愁的原因,此案督办乃是大理寺少卿崔哲。”

林福一听这名字,心道:无怪他如此发愁失措。崔哲乃是当今武林三大年轻翘楚之首,号称崔破命。据传世间没有他破不了的悬案,没有他不能缉捕归案的犯人。因他刚正不阿,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若是上了他的缉捕名单,乖乖就擒莫做无用之功。

“我前日收到线报,崔哲已至泰山,现正在别峰桃花坞上。”

林福没料崔哲行事如此雷厉,又想崔哲不在泰山主峰之上定是忌惮封禅大会上受方敬恩惠者众多,当面拿人多有不便,便去了别峰静待时机。一念至此更觉有理,便道:“方兄倒也不必忧虑,且随我一同前往泰山派乾元观,我山河盟也曾受你恩惠,绝无见死不救之理,我义兄江城早已在乾元观多日,若他出面定保无忧。”

江城乃是山河盟当代盟主名号在江湖上响亮已久,白道黑道都得忌惮三分。方敬听他一说,心中忧虑减了三分,道:“还望林大侠引荐。”

“这是自然。”

两人商量完毕,自是要结伴同行。林青听到这番谈话心中却别是滋味,若方敬之言不虚,这汪大全当真可杀可剐。心下又是黯然又是兴奋,所黯然乃是一个知府事上任三日搜刮民脂十万,何等腐败。一桩命案,竟可以买通州府草草结案,何等儿戏。心道:它朝若青云得志,定要肃清官场腐败。所兴奋的是当今圣上曾赞誉崔哲乃是天下读书人之楷模,自己仰慕崔哲久矣,如今崔哲就在不远桃花坞上,倒是可寻个机会见上一面。林青打定了主意,便与林福扯了谎,说是在山脚将那大和尚给的经书遗失了,又支开了想要随同的林星,独自寻路下山。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估计林福走远,又折回寻着桃花坞去了。

桃花坞与泰山主峰相隔甚远,道途荒僻人迹罕至。林青走了一段忽觉迷了方位,在这方寸林中进退不得,心想:这林子好生诡异,我明明向上走却找不着上山的路,想要折回下去却连刚刚走过的道也寻不着了。心下真在苦恼之际,有一猎户路过见他在这林中打转知他迷途,便给他指了方位,并叮嘱他:且在天黑之前下山。原来这通往桃花坞的这片山林大有文章叫做“神迷途”,这山林是北朝前贤所布,曲通九宫八卦,暗藏奇门玄阵,若是白天老猎人尚可凭着经验下山,到了晚间两眼一黑即便是神仙也是迷途难返。林青受了指引谢过猎户,兴冲冲地赶路上山。

穿过“神迷途”眼前忽然一亮,当真是忽逢桃花林。正如《桃花源记》所记载的:“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林青只觉眼花缭乱,四月山下百花皆已谢尽,这山巅桃花却开得如此妖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当真不假。他读尽百部诗书,现在收肠刮肚却只有一句“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来形容眼前所见。

林青虽迫切想见崔哲,然看见这桃花也不禁放缓脚步徐徐前行。沿着桃溪前行,尽头有座破庙,破庙里栽满桃树,那桃树长得极为繁茂,早已漫出墙来。那破庙有块破招牌上书:“三见斋”。门是虚掩着的,林青推门而入,只见破庙中庭放着一张极为醒目的红桌,与这满院桃花相得益彰。桌子上摆着几坛女儿红,桌边围着三个人。为首者着一身红衣,雄姿英发面如冠玉,举止之间温文尔雅然眼神中透着一股肃杀。左边的着素色内襟,外套黑色羽衣,面部棱角分明惊才风逸。右边的则要豪放得多,圆圆大光头,裸露上半身,体型彪悍。这三人见林青闯了进来,皆是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几目相对,林青阅历浅脸皮薄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哪位是崔少卿,在下慕名而来,只求一见。”

那着白襟黑羽衣者端起酒杯浅饮一口,对着红衣者玩虐道:“掌柜的,自从那狗屁皇帝封你天下读书之楷模,你便成了天下书呆子仰慕的对象,这不又来一个。”

“无情,休得胡言。”那红衣者训斥了黑衣,又对林青道:“在下便是崔哲,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林青,仰慕崔大人久已,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没等崔哲开口,那圆头圆脑道:“如今得见,速速下山去吧,别坏了我三人赏花的兴致。”

林青心中不爽:这厮好生无理,崔大人都没说什么,这厮倒下了逐客令。

“铁首,且住嘴。”崔哲道:“不知林兄弟如何知晓我在这桃花坞上,你又是如何得上此山的?”

林青见他相询,便将如何遇上方敬知晓崔哲所在,如何受猎户指引上得桃花坞告于崔哲。

“这么说来方敬现在入了乾元观?”

“是的。”

“你将这些告与我,可否想过方敬又是你爹的故交好友,而我会对方敬不利?”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汪大全固然该死,然方敬杀了人不管出于何因,理当受到惩处。”林青义正言辞道。

铁首抓起一坛女儿红狂饮而尽,将酒坛甩于地上怒道:“你这狗屁书生,书读傻了么?”

林青见他如此举动心下一惊,被这气场震住。心中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发脾气,只当他酒多失仪。

“小兄弟切勿见怪,他就是这性子见你迂腐便顶撞两句,切勿见怪。”黑羽衣者道

林青听他说自己迂腐,心中自是不快,刚待反驳,崔哲道:“小兄弟,你可知汪大全是何背景,方敬又是何许人?”

林青心中愈加疑惑,道:“他们是何背景又有何干?”

黑羽衣者道:“你是否志在功名?”

“是!”

“家中可有在朝为官者?如有,官居几品?”

“家父乃是江湖草莽,家中志在为官者除我别无其他。”

“原来是官儿白,我劝你早早断了这个念想,省得害人害己。”

“这话如何说的?”

“你即无强劲之亲于庙堂之上为你撑腰,观你身形恐非习武之人无技傍身,听你言语知你不肯随波逐流,如此在朝堂之上若有人害你,如何脱身?”

被黑衣者如此一问林青哑口,这些他从未想过。

崔哲道:“小兄弟,不如归去,莫趟这浑水。”

林青本已心生退意,不知为何独独不想在崔哲面前服软听劝,没由来了句:“忧国忘家,捐躯济难,抛头洒血只等闲。”说完这句心下无趣,正待告辞,忽觉崔哲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知为何觉他黯然神伤。崔哲背过身去叹息道:“罢了,罢了。”

一阵风吹过,满院桃花随风而落。崔哲抬首看着落英,两行热泪。施展身法踏花而去,放声歌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三见斋中歌声回荡不绝,崔哲已经不知所踪。

林青不明所以,只听出崔哲吟这诗是带着哭腔的,一时竟不知所措。

“可怜女儿红,深埋黄土中。”黑羽衣者叹道,见林青茫然又道:“小友勿怪,崔掌柜只是想起了伤神往事,你若仍一心功名,可来我大理寺。”言罢施展身法,飘然远去。

“都怪你,好好的兴致都让你破坏了。”铁首是个粗犷汉子,说话直来直去。他将桌上剩余的酒一股脑饮尽,又将讲坛悉数摔碎,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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