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院内庭花自落,林家家主林福看着满院落英,心有所想。忽地一声咳嗽,咳出几缕血丝。一旁的家奴林星见装立马奉上一杯参茶。
“老爷,参茶。”
林福接过参茶浅呷一口,问道:“青儿呢?”
林星恭敬道:“公子在书房温书。”
“温书,温书……“林福喃喃自语,心中甚是惆怅.
林福乃是林家九代单传,结发妻子吕氏早年亡故,仅留幼子林青。林青少时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林福原指望林青习林家家传剑法,行侠仗义成一代豪侠。可惜林青七岁读了私塾,听了那狗屁私塾先生一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毅然弃武从文,一心科举,读书救国。
林福至今想来仍引为憾事,虽屡次三番妄图断了林青入仕的念头,但无奈林青性情执拗,自己终是心软。
这几日林福旧疾又犯,恐时日无多,想着林青日后没了依仗,不禁有些神伤。
“瑾儿,待我故去小青子如何是好?你在天上可有佑护着他?”
林福心中叨念,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书房前,扣了扣门道:“青儿,是我。”
“爹,您进来吧。”里面应了声。
林福看到满座五孔之书,心下更是黯然。
“青儿,爹同你说件事。”
“爹,您说吧,我还温书呢!”
“你江伯父捎人带了信,邀我参加泰山封禅大会。”
“您本就是山河盟十虎之一,江伯父邀你再正常不过,您就去吧,何必犹豫?”
“我想带你一同去。”
“爹,孩儿无心江湖事。”
“我想带你见见江小姐,如果你江伯父瞧你入眼,便把这亲结了。”
林青一听这话,心中千般不愿。他与那江家小姐指腹为婚不假,可那江小姐小时候脾性却不对。每有男孩打闹他总要掺和进来,把那些男孩收拾得满地找牙。林青是在看不过,便同她理论孔曰孟道,教他知书达理,最后却被收拾得鼻青脸肿。自此之后江小姐在林青心中便是猛虎一只万万招惹不得。
“虽十几年没见,但是人性难易。那江小姐定无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的女子我不要!”
林家与江家本是百年世交,江家家主江城与他更与他有过命之交。这段姻缘林、江二人点头应允。如今林福自知命不久矣,心生托付之意,不能再由着林青性子。
“江小姐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你看不上她,她还不一定看得上你。若是她瞎了眼看上你,那是你八辈子积德。”
林青听父亲话中有怒也不怵,将手中《明经》丢在桌上道:“一个女子成日在江湖中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要!”
林福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去也得去,不去我绑着你去!“言罢拂袖而去。
林青刚待抬杠,那书桌四下开裂。满桌经书散落一地,心中大骇。
两主一仆行了三四日,已入了山东境内。本来尚可快些,无奈林青受不了颠簸也就晚了些时辰。时至日中,三人又饿又渴便寻了路边酒肆。这酒肆早已坐了众人,有些人是识得林福的。赶忙向林福问了声好,又给三人腾出了座位。
方及入定,那林星兴奋到:“老爷,我们再行个三两个时辰就到泰山脚下了。这一路上逐渐热闹起来,好多人都跟您打招呼呢!”
林福道:“是了,吃饱后莫在耽搁早早上了泰山,省得路途生变。”
三人点了菜肴刚待入口,路上却来了个化斋和尚。那和尚一身素衣,未着袈裟僧袍,道一声阿弥陀佛,求一餐温饱。众人皆识得少林高僧,对此人却毫无印象,都认为他是冒充和尚骗吃骗喝的,或冷言冷语,或恶言向赶。那和尚讨了无趣,正待出走。林福将他叫住:“大师,如蒙不弃可与我主仆三人同桌。”
众人听林福招待,心中均在纳闷:这和尚难道有些门道?不对啊,少林智字辈以上的高僧我都见过,此人却甚是面生,瞧着年纪也不像子、觉辈的和尚。其实林福原也没有将这和尚放在眼里,但观他面对冷言冷语仍不卑不亢,面色依旧和善,心生敬佩便招呼了声。那和尚也不客气,听得招呼便寻了位置坐下,自顾吃喝起来。
林星心道:“这和尚好没礼貌,好生招待他,却只顾吃喝,连句谢字都没有。”林福是见过大世面的,见着和尚这般也不恼怒,吃喝如旧。林青见这和尚不知为何心中觉着甚是有缘,不禁问道:“敢问大师法讳。”
“贫僧法号大慈。”
林青待他报出法号,心中也是狐疑。他虽不问江湖事,对少林寺的辈分也略知一二,福慧智子觉,从未听说过大字辈。大慈和尚似乎看出了林青的疑惑,补充道:“我师父乃是当今少林寺方正慧如禅师,我原唤作智慈。”
林青愈加好奇:“不知大师为何改了法号?”
大慈和尚叹了口气,颂了句我佛慈悲。林福知他有苦衷,便道:“青儿,大师怕是有难言之隐。”林青当下会意,正待道歉。那大慈和尚又道:“我师父还有一名弟子,便是我师弟智悲。我师弟武学天分奇高,十岁已练得一身铜筋铁骨,继而修炼了少林易筋经。三年小成,十年大成。”
从人听到这心中皆是一凜,那易筋经可是佛门至宝,修炼难度奇高,只怕慧如禅师也不敢说练至大成。旋即一想是了,也没听过智慈、智悲的名头,这厮想必是为了骗吃骗喝扯了大慌,偏生碰上了病虎林福倒也倒霉,一会被拆了穿且看他如何收场。
林福心下也是狐疑,但见大慈和尚面如止水,神色坦然竟不禁信了三分。林青对《易筋经》知之甚少,但觉这智悲和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那智悲大师后来呢?”
大慈又是一声叹息:“师傅见我师弟这般,心中自是欢喜,便派他下山采缘历练好日后继承衣钵将少林发扬光大。哪知我师弟这一去便得了业障迷了心智,干了几件大案,破了戒律。将他缉拿回寺,原是要废了修行扫地出门,但我师傅于心不忍便让他换了法号带上枷锁关在纪律院面壁思过,而我就负责看管我师弟。”
林青道:“如今大师在此,难道出了变故?”
“施主聪慧,我那师弟一面壁就是二十年。直至我师父前不久又念叨起他来,便将他押上大雄宝殿问他可否明悟。我那师弟闻之大笑,怒眼圆睁大喝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纵使佛法如锁,今又耐我如何。随即挣断枷锁,一脚踢翻了佛前香案,将大雄宝殿诸法相悉数打毁下了山。”
林青奇道:“难道少林竟无人阻止?”
“我那师弟用二十年面壁时光将《易筋经》练至通透,全身静脉已悉数贯通,寺内武僧哪个是他对手?罪业,罪业。“
从人听他说完,心道:“这和尚扯谎倒是一流,将天都快说破了,也不臊。若是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在江湖上怎么没掀起大风大浪?“林福确若有所思,似信非信。那和尚吃了两个馒头便觉饱极,起身道告辞。
“贫僧今受施主一饭之恩,若是早两年认识施主,倒也可以为施主根治顽疾。如今却是……阿弥陀佛。”
林福听到这话心下震惊,自己内伤难愈平时隐藏的极好,就是做事细致的林星也看不出端倪,想不到今日却被这和尚两眼看穿。正待询问两句,身旁家仆林星却早已看这和尚不对付。
“你这疯和尚,休得胡言。我家老爷不过是练功岔了经脉,调理一二便可。”
林青本对这和尚有好感,但听和尚这句也不禁皱眉。心道:爹爹乃是习武之人,身体素来极好,偶尔咳嗽却绝不会身有隐疾,这和尚定是在胡言妄语。
“也罢,贫僧今日既受施主一饭之恩,当有所报。”大慈和尚指了指林青:“此子与佛有缘颇具慧根,贫僧便赠他本经书一本,望他日后不受六欲之苦。”言罢从怀中搜出本经书赠与林青。
林星道:“大和尚,我家公子志在功名,哪有时间研究你这破书?”
“胡闹!青儿快将书收起来,谢过大师。”
“相逢即是缘,何必言谢。”双手合十,对林福行了佛礼转身吟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身痛骨,诸苦皆来。”吟罢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