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乐堪称传奇。
郑器看得赏心悦目,只觉得跟敦煌壁画上下来的仙女似的,但即使是眼不错珠,他也看到前面那个胡人的脚下放着一个麻袋。
那便是他要使用的道具?也不知是什么,郑器有些好奇。偏在这时,那胡人转过头来,往后望望,郑器这才知道自己搞错了。
此人长得皮肤黝黑,眼睛很大,头发虽然包着,但能看出来是卷曲的,五官也很立体。
这人是印度人。
这是郑器的第一反应,不过现在毕竟是一千多年前,谁知道突厥人种里有没有和印度血统接近的呢?
箜篌的乐曲停了,却突然传来了悦耳的笛声,跟着便是低沉一些的洞箫声。
郑器放目望去,立刻兴致盎然。
只见帐中八方分别走出二名女子,或持洞箫,或举竹笛,还有的拿着排箫,一边吹奏着协奏曲,一边款款向中央走来。此时箜篌乐再起,既然郑器不懂民乐,也感觉已进入到风清月明,蝉虫低唱,一纵清泉而下,沁人心脾的圣景中。
四下里的人都在如痴如醉的看着,李世民低声问向大哥:“阿兄,这就是那个闻名的十八……十八什么来着?”
“十八玉人叫吹箫,引下天女散琼花。”
郑器一听,立刻问道:“还有天女散花?”
李建成点点头,“嗯,你没看那两名舞伎已下去做准备了吗?”
这么一说,郑器才想起,那两名女子确实不在了,只是众人的目光和听力都给了这十八位吹箫的玉女了,自然也就忘记那两个舞女。
十八位吹箫玉女轻挪莲步,已至大帐中央,有如结阵般边奏乐边舞步,直到左前方那两名纱衣舞伎归来,她们才有序地向郑器这边退来。她们退,舞伎进,像极了引下仙女的样子,二十名女子舞姿优美,看得众人都是眉眼含情,唇角含笑。
郑器的余光突然瞥到那胡人脚边的麻袋动了动。他忙定晴看去,又不动了,不禁暗道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玉人的吹箫队伍已离这边很近,舞伎已至中央,纤腰一扭,长袖甩出,那花瓣卷在长袖中。如此一抛便是漫天飞舞,甚是瑰丽,看得这群男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目中全是赞叹。
麻袋又动了,这次郑器确定它在动,而且已动个不停,还有波纹状。这里面装的是……蛇?
郑器心中一惊,看这麻袋扭动的样子,里面肯定是两条蛇,难道这胡人要表演的是“蛇舞?”而蛇听到乐曲自己便舞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是知道舞蛇的原理的。蛇没有听力,完全靠热源,而吹笛的人会一直与蛇保持着让它又能感觉到热源又安全的距离,这样蛇会一直舞动。尤其是印度眼镜蛇,不光靠热源,它还能随脚踏地的阵动而动,所以才会有人蛇共舞之说。
现在哪里有热源?
曲子声忽然大了,郑器立刻明白热源来自于吹笛吹箫的乐队。而且蛇动的频率正好是这些女子舞动挪步的频率,看来眼前的人还真是阿三。
“阿兄,你在看什么?”清雪注意到郑器是帐内唯一不看舞伎的男子,便问道。
“没什么,在看……”郑器的脸色微微一变。坏了!他拍拍前面的印度人,那印度人已看舞看入了迷,根本没有感觉,郑器又加大力气一拍,印度人终于回头看向他。
郑器一指地上的麻袋,清雪“啊”了一声,忙捂上嘴巴,郑器拉着她就往后退。正看着表演的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听到了清雪的声音,也看向这边来,吓得立刻便后退。
原来,这装蛇的麻袋不知怎么竟然松了,两只眼镜蛇已立着高高的身子,齐齐昂首冒出来。
先是一名正吹箫的女子看到蛇,惊呼了一声,接着几名女子齐齐惊叫,立刻惊动了帐内的所有人。
乐伎们连连后退,胆小的已然吓得坐在地上,被同伴扶起,往一旁跑开。
阿三口中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地伸出木杈叉住了一条蛇的头。他要把它放进麻袋里,但今天的蛇明显很不听话,非但不进去,反而越发梗着身子,将脖颈大张,露出喉部鲜白色的鳞片。郑器皱皱眉头,这可是眼镜蛇发怒前的征兆。
又是一众惊呼,另一条蛇竟然直接爬了出去,速度奇快。原本坐在那里的人纷纷起身,四散分逃。
一员大将突然闪身出来,甚是魁梧。吼了一声:“拿下!”持械的兵士将阿三与蛇围住。
拿下谁?蛇还是人?郑器觉得自己都没听明白,更何况是那个阿三?
阿三有些慌了,对着大汉念叨个不停,可惜却无人能懂。他的注意力在这边,那边手上却更加乱,一个不小心,木杈非但没把蛇放入麻袋,反而将麻袋的口挑开,里面立刻爬出数条蛇。
大汉“涮”地抽出刀来,怒道:“抓蛇,否则要你狗命!”
郑器挑挑眉,拉着清雪后退,并轻轻道:“你们要小心,往后退,要坏事!”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阿三看到刀后,“啊!”了一声,突然将木杈移向麻袋,挑起来,猛地一甩,在炸锅地惊呼声中,大蛇带着数十只小蛇四散飞出,掉落在人群中。
一片慌乱中,阿三挑起一条蛇扔向大汉,想趁乱欲逃,刚跑两步却死在了兵士的枪下。
郑器摇摇头。那大汉凶神恶煞的拔刀,肯定让阿三误以为要杀他,才会出此下策,误会杀死人啊!
场面依旧混乱,男人女人哀嚎一片,被咬到的更是叫声凄惨,这更加令人恐慌。郑器原本只护着清雪与李氏兄弟后退,见状皱皱眉,大吼出声,“诸位勿荒,小蛇无毒,抬腿往后退。”
他声如洪钟,于一片混乱中声音依旧清晰,本慌不择路的众人也稍稍稳了稳情绪,提着衣襟,望着脚下,抬腿向大帐的边处移动。
郑器目光巡视大帐,一抬眼皮,却见坐在正首的杨广动都未动,反而举起酒杯自饮着,但那双眼睛却精光闪闪,正望向自己这边来。
兵士们拿着枪开始挑蛇,有人拿麻袋进来,他们将疯狂扭曲的蛇扔进麻袋,再继续挑下一条。
郑器正看着,只觉得肩膀一紧,正是清雪在握他的肩膀。“阿兄,蛇!”
顺着清雪的目光,郑器也吓了一跳。其中一条眼镜蛇离自己很近,而他竟然一直未发觉。就在这时,此蛇如电般向人发起攻击,一口便咬在躲闪不及的士兵腿上,紧跟着一口,又是一口。
这兵士也算是条汉子,咬牙没叫出声来,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郑器已脱下自己的外衣,悄悄走近看准,手利索地扔出衣服,正好盖在昂起的蛇头上,然后抄起家伙朝蛇头一棒击去。
“啪”“啪”两下,蛇头缠着衣服掉在地上,很快透出血迹。虽然整个蛇身还在扭动,但郑器知道凭自己的力道,蛇头应该烂了。
那兵士也是久经沙场的,早在衣服套上蛇头的瞬间,已强忍疼痛快速闪身退后,但脚步已不太利索。
郑器走到已死的阿三那里,摸了摸他身上,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打开看了看是白色的粉沫,立刻拿好走到那兵士面前,先看了看他的伤,郑器松了口气,道:“放心吧,这蛇的毒牙和毒腺都被拔了,不会危及性命的。”
那兵士终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一旁有人道:“你怎样?”
兵士先是一愣,就要挣扎站起,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扶好。
“李员外郎,我没事。”小兵有些小激动,郑器太理解这种感觉了,这是当兵的得到自己上级的关照时的样子。
只是,李员外??郑器带着疑问望向李员外,想知道一个小兵怎会对一个土豪劣绅激动。
“嗯,带他下去清理伤口,好生休息。”李员外郎吩咐旁人,也看向郑器,“小兄弟手中的药可是蛇毒解药?”
“啊?哦,对!”郑器反应过来,将手中药递过去。
李员外接过,递予旁人,转头又看向郑器,“小兄弟,我们……在哪见过?总觉得面善啊。”
一旁的李建成突然插嘴道:“员外郎,稍候再叙。”
“对,险些误事,我一会儿再来。”李员外郎转身离开。
郑器看着他的背景,有些发愣。李建成道:“你认识他?”
“嗯!”郑器刚点点头,立刻摇摇头:“不认识,只是我姑母画过,若我记得不差,那李员外郎应该是李靖李药师吧?怎么……当了,员外?”
员外不就是土财主吗?还是自己的理解有问题?郑器没搞清楚。
“李靖现任驾部员外郎啊!”李建成接着道:“驾部属兵部下辖,置郎中与员外郎,李靖任了三年员外郎。”
原来是这么回事,员外郎竟然是官职?看来还不低,没文化真可怕!郑器心中暗道。
帐内场面很是混乱,小蛇虽无毒却也吓人,更何况还有一只眼镜蛇未找到,所有人都想赶紧出帐,只是天子杨广还端坐在那里,谁也不敢先出去。
但问题就在这里。几千人聚在一起,不出去的话,蛇根本不好寻找。就在这时,帐口进来一人,大声道:“陛下,皇后殿下的舞曲已排好,特请陛下移驾帐外御览。”
四下甚是安静,就见杨广向前探探身,自带一种霸气的作派。声音也是威严的很。
“哦?皇后是何曲?”
那人接着道:“回陛下,皇后殿下所排乃《兰陵王入阵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