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805。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有一股硫酸的味道,呛得厉害。我一直咳嗽,好一阵子才缓过来。我摸着黑一点点摸到了床的边缘,突然有种莫名的喜悦。这种感觉像小时候母亲和我玩过的游戏。母亲会用一块黑色的小布片蒙住我的眼睛,让我去摸桌子上放着的东西,上面有油和柠檬爽,而我只有三次机会,摸不到柠檬爽就没得吃了。这游戏我玩过很多次,有时很久才能摸到桌子那边,手掌却摸到满满的油。每次母亲都一边笑我一边帮我擦掉手上的油,然后找机会偷偷在我睡着的时候把那包柠檬爽用一个带绳子的小袋挂在我的脸上方,让我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那包柠檬爽。我起床看见它,开心的要命,母亲听到我的动静就催着我起床,拉着我的小手一口口喂我吃早餐。
床很小,我蜷着身体才能勉强塞进去。被子像毛毯般薄,却不是毛,摸着滑滑的,发出“沙沙”的声音。应该是皮吧,我想。我盖上被子,面对着墙,每一次呼吸都被墙弹回到我的脸上。虽然尽是二氧化碳,但充满了我的气息。同一天早晨母亲把我啃了几口面包吃得干干净净,我说:“妈妈,上边有我的口水。”母亲点了点我的额头,笑着说:“你的口水还不是我给的,我的味道就是你的味道啊。”墙很冷,属于母亲的那部分气息却温暖无比。我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我被利源叫了起来,他给我打开了门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走出我的房间,站在监狱的最高层,俯视着下面一群房间,有种王者的感觉,正洋洋得意。突然空气中爆出几十个脚步的颤抖声,监狱门发出沉闷的嘶吼,从光的另一端涌进来一群人,他们熟练地绕着一楼狱房门前走到楼梯前,蹭蹭地上到了我的楼层。
其中一个带头的彪悍男子说:“快来两个人,把他的手铐起来,别让他反抗。”
从不停向前涌动的人群中两个人冲向前来,用手铐铐住了我的手。身体上的疼痛让我轻微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个喊道:“不行啊大哥,我感觉这小子要反。”
领头的说:“奶奶的,我们那么多人他还敢反了?继续来多几个人,上去制住他,你告诉我,他还敢反了?”
后面一群人嚷嚷着“别挤啊同志!”“挤死了!”人潮涌动了两分钟后,十个人过来按住我的左手,另外一帮人按住我的右手,带头的彪悍撩起我的左脚,我的下巴紧紧贴在了地上。我的头歪在一边,向后一看,还有一大群人往我身边涌。
带头的那个彪悍男说:“不要挤过来了啊,够人了。”
“大哥他要是还反抗怎么办?”说着后面的人齐刷刷抽出手枪对着我的头。
彪汉摸着我的脑袋说:“你要敢反抗,就在你身上开个马蜂窝。”他挥挥手,身后的那群人刷刷地收起手枪,有两个人拿起一块黑色的布把我的眼镜遮的严严实实,场面很混乱,这层楼梯不停发出轻微的晃动,许多灰尘从天花板上抖落下来。
“不够不够,再拿多几条来。”经过一番缠绕,我眼睛上的布有几公分厚了。
彪汉说:“嗯,可以了。”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们这里很多军方的机密,为了防止你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其他组织,我们有必要蒙住你的双眼。”
“可是我才刚进来,昨晚没看到有什么军火啊。”
“你怎么这么肤浅,你以为只有军火才算是军事秘密吗?大到总基地万吨军火,小到墙角老鼠都是军事秘密,说!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刚刚为什么反抗?”
“那是我的身体对你们的行为做出的自然反应。”
“还狡辩!快说,老实点,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睡着了啊。”
“真的?”
“真的。”
“这样。”他回头喊道:“兄弟们!!我们暂时安全了。”
“组织万岁!!”后面传来浪潮般的欢呼声。
“那我可以走了吗,我的手快要断了。”
这时彪汉的手机响起了,后面的那群人让出一条道,彪汉跑出去接了电话。彪汉空出一个空地,“来人按住他的腿。”站在彪汉身后的一大群人中又涌过来一小群人按住了我的腿。“下身要不要按住?”
“不用了,下身压在地上他硬都硬不起来。”
“不行,他体内很有可能藏了炸弹,下身就是操控炸弹爆炸的地方。”
这帮人小眼瞪大眼,随后彪汉大手一挥,又叫了十几个人按住我的下身,回身嬉皮笑脸地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堆谄媚的话。
“再来些人按住他的右脚。”
“别挤,别挤,自己人啊。”
彪汉放下电话风尘仆仆回来,说:“不,我们还不能放了你。”
“别啊大哥,我还要上课。”
“上课?上什么课?学校算什么?还不是靠着上头才能建起来的?你不要把问题搞混,读书是小事,你现在触犯了上层建筑。不过你想我放你也是可以的,除非你表达出你对党和上头的绝对忠诚。”
“怎么样表达绝对的忠诚?”
“你回去把你的村子烧了,古人说忠孝不能两全,你选一个吧。”
“我做错了什么?”
“你身上和脑子里都可能存在着很大的风险,你必须证明你自己是清白的。你可以向组织表忠,向世界上的其他同类表忠。”
我被一张张凶恶的脸围着,连大气都不敢喘。“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聪明,还有两种方法,一个是接受劳动教育,组织会领着你去挖满煤或者冬虫夏草,另一个是加入我们。”
“我选第二个。”
彪悍竖起大拇指说:“好青年,有觉悟。”一边从后面接来一张白纸上面爬满了扭扭曲曲的字,一看就知道是手写的。
“加入我们首先要填写这个申请表,然后在一个小时内背诵完党章,我们要把资料送到上头那里审核,大概几个月后会有结果,在这之前你要一直被我们控制住,审核下来后你缴纳十万元的入党费就可以成为入党积极疯子了,不,是积极分子。”
我说:“那就算进入组织了吗?”
彪汉说:“不算,之后就进入考察期,你要为人民服务半年,还要考试,合格以后就可以正式加入我们了。”
“什么考试?”
“你回去放火烧了你们的村子。”
“那不是和第一种一样吗?”
“不对,第一种方法,你少了你的村子只是单纯的证明,你可能还是罪人。但第三种方法可就不一样了,你已经成为了组织的预备人,你就是正义的一方,做的事情也是为了正义而做的,烧村子就是一个仪式,到时组织会安排礼仪队。全村的人都会为你而欢呼的。”
“那如果我不烧村子也不加入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放我?”
“我不说清楚了嘛,组织会发配你去边疆,进行劳动改造,等你哪天觉悟了再放你出来。至于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我就不知道了,长则一辈子,短则几年,看你的造化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挺觉悟的。”
“你别在这跟我贫,要说找上头说去。”
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们这样是不人道的。”
彪汉说:“你居然敢说组织是非人道的!这种行为是在违抗我们代表的神圣。上头说了,一旦他反抗,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就把他人道毁灭,以保证我们及组织上头的安全,兄弟们,来,把他丢下去。”人群又再次骚动,按着我手和按着我脚及脚趾的人把我举起来。
“一....二.....三!”
我落在那长满刺的沥青地板上。上面传来彪悍的声音说:“举起枪,准备。”我回忆起我这短暂的人生,文景村,我的母亲,未曾见过一面的父亲,村长,痒叔,夕阳和路,缓缓合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