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村只有横竖两条大道,横的那条延伸至墙壁外,竖的那一条字村口一端拉到郊外。当初建起围墙的时候,村长省下了通往郊外的那部分围墙,为的是丰富村民们一天的生活,方便自取物资,不拖中央后腿。
两条大道交错的十字路口就是村长的家,只有挨着路边缘的土地才有资格建房子,我问母亲为什么我们不把家建在那里,我也想要拥有村长家一样的房子。她说:“我们没有资格。”
十字路口靠里面的土地基本上都荒废掉了,成为我们孩子的游乐场。时段空下来的时候整四块地都是大人闲聊,小孩嬉戏的声音。这时候我都会到处游荡看他们的事儿,他们的表情。这里的太阳直到下午都很艳,我看着他们,不觉天色将晚,寒意肆意地摆动着我的眉毛。
村长的家就在十字路口的中间,再靠北一点就是升旗台。村长的家十分洋气,外墙是用土棕色和浅红色的高等砖头堆砌的,尖尖的屋顶上铸着一颗铜色的五角星。隔远望去,房屋旁巨大的后花园隐隐若现,再后一点儿,就是升旗台了。谁都没有进过村长家,里面的装潢一直是村民们饭后不绝的话题。不久前村长请人来装修,在外墙东拆西砌,动作很大,引来许多村民驻足。村长站在升旗台,看起来十分高兴,白胡子骄傲地翘起来。一番周折以后,工程队走得差不多了,留下几个勘测检修的,我走前去拉住一个勘测工人的衣角,他转过头来,一脸不满地说:“小屁孩,干啥?”
“叔叔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做勘测的。”工人拿起旧旧的刷子一点点地擦拭墙的缝隙。现在在“清理这些缝里面的灰尘。”
我问:“弄这个会不会很赚钱?”
工人伸出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五千刷一公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上过大学的。”
“哇,叔叔你一定是很有知识的人,叔叔你学什么的?”
“汉语言文学。”说完,他满嘴脏话,不耐烦地走开了。
第二天我醒得异常早,路过升旗台时抬起头看村长的家,发现和从前和一样,并没有什么改变的地方。村长在阳台嘎巴长烟,迈着回步,笑呵呵地走了进去。
后来我听村子里的大人说,开始的时候十字路口的房子有二十几间。范见任职的那天,他走进村子,想都没想,走进了中间的那个房子,过了几分钟后房子原来的主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笑着走了出来。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村长的房子。
第二天村长开了一个就职演说,结尾的时候把家住十字路口上的其他人留了下来。村长脸上的肌肉紧绷在一起,正义凌然地对他们说:“十字路口在村子的正中央,是全村最不近风水的破地儿,我是村长,村子里任何恶劣的条件,所有残酷的环境,我都应该首当其冲。你们搬去离门近一点的地方吧,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替你们承受所有的苦难。”听了这些,村长的邻居们感激涕零,鼻涕流了一地,收拾好东西拖着一路的眼泪。村长眼看人们哭得感天泣地,自己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摄像机拍下这幅温馨的场景,第二天就上了新闻,村长很快得到了全村的民心,威信也就这样传播了开来。
没有住在边缘带的其他村民一些和我们一样在非路口的地域上改建了一些废弃的小屋,就地住下。另一些跟着村长的邻居们住在墙边,照村长的话来说,墙边靠着风水,人能活老,马能养壮。后来逢上村里的围墙刚刚建好,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劣质的砖头被雨水洗刷过以后,靠墙的土地渐渐染上了红色。顺着几道车轮碾过的印儿,汇聚在好些凹面上,使得这样几个封闭的小水域里流淌着的全是“鲜血”。然而砖头却依然鲜亮养眼,丝毫没有褪色的迹象。
后来村长担心水流流出村子引起骚动,带着一帮村民在其中一个凹面上施工,造了一泊人工湖。那些积攒的雨水顺着趋势流到这里,一下就填满了坑。湖里一片鲜红,黏合着黄泥和瓦砖的味道和颜色,变得浑浊不堪。村长感叹道:“古今天下多少有情人至死不得相合,正似这潭湖水,穷极一生只化作浑浊的一片虚无。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为情所殉。”因此村长为村湖取名为“鸳鸯湖”。
过了一段时间,住在墙边的村民们也个个变成了红皮肤,鲜红色不均匀地铺在脸上,很吓人,村子一度陷入恐慌中。村长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慌了,不停敲着自己半秃的脑勺,灵机一闪。
隔日升旗式村长拿了些红妆抹在脸上,唤起村民们,站在升旗台发表讲话,说:“我们说,龙的子孙,是黄色皮肤,他们算什么?我们是真理的子孙,是组织的传人,我们就是该有这种象征着组织伟大的红色皮肤,这是正义的标志,是即将迎来胜利的信号。我们要自豪地对外宣扬,文景村就是真理的村,我们是组织的人。等名声大了,我们就成了独立于世界第四人种------红种人。所以你们不要恐慌,我们要大力嘉奖那些支持组织的事业的进步村民,隔一段时间评比最红之星,奖励丰厚!”说着,村长的脸上,一滴“血”汗缓缓地从眉间滑下,村长老手一抹,发现不对,左顾右盼,升旗台旁只有我在玩泥沙,村长背着手对我呵呵笑,蹑着身子窜进了十字路口中央的家门。
自此全村都弥漫着********,村民们相互比脸红。当时有个村民进城带回来染色厂最显眼的红色,抹上以后喝了四斤白酒,一脸猴屁股去敲村长家的门。村长急急忙忙地在脸上抹红色给这位同志开门,村长一看到同志就给他吓晕了。同志看到倒下的村长,手足无措,背起村长就往卫生所跑,一路上喊:“救人啦,救人啦”。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同志一路跑,一路就有人尖叫。
终于来了几个人把村长扛到卫生所,村长醒来看见那位猴屁股同志,握住他的手深情地说:“你是组织的好同志,村的好村民,你的颜色象征了组织蒸蒸日上的风气,象征了我们红种人在世界立足的地位,象征着组织冉冉升起的黎明。你叫什么名字?”
同志愣了一会儿,说:“我叫黑虎。”
“好,红虎同志,你就是我们全村学习的榜样”!
第二天黑虎就当上了副村长,登上了村公告。村长立即在十字路口旁为他盖了一间瓦房,离着自己的家不远。自此红色风气愈加蔓延,就像吃喝一样吸收入村民们的骨髓里。村长演讲结束的时候人群中不停欢呼着,“红虎!”“红虎!”“红虎!”这位同志站在村长旁边,面对着人群的欢呼声害羞地低下头去。这样几次下来,黑虎也渐渐地能摆出村长一样的神情,矮浓的眉毛高挑了起来,眼睛也瞪大了几分。
后来又有一批新的领导来到村子,后面跟着一大批记者。领导大肆赞扬了第四人种的创新,嘉奖了村长。黑虎熟练地回答着记者们的问题,领导们听了十分满意,不停地点头。最后记者问黑虎:“对了,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黑虎不假思索地说:“红虎。”
自此村子成了示范村,金光闪闪的牌匾挂在门口,上面还刻着许多人的名字。
这位同志不久就死了,死的模样十分渗人,黑虎翻着白眼,黑瞳消失的无影无踪,满嘴都是渗满血液的白沫,眼角不停流着血,四肢怪异地伸展着。由于死的模样太渗人,尸体搁置在一个角落里没人敢去收。因此连死因都只是听说,听说他是中毒而死的。自此红色风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拉撒一样被村民们抛弃,谁拉完屎还会回头看屎一眼呢?村民们逐个逐个从墙边搬走了,报社也急忙连夜撤回之前发布的头条。村长叹着气痒痒地把示范村的牌匾从村门口取下来,不断用袖子在上面蹭,满心不舍交还给上头。那被村长染红的床单被当作垃圾抛在村子的郊外。
寂夜降临,那一撇红色亮得刺眼,村子显得黯淡无光,像一只变异的仓鼠,看见同类,东蹿西蹿,到哪里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抛弃了“自卑”二字,但这样又觉得无比无聊,那仓鼠就这样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又过了段时间,村口的红被褥就莫名其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