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窗外的景一直没变,但屋内的人却换了几代。或许是不同岁月的雨,但在雨中苦闷愁思的人儿,却依稀回荡在梦里。
公子步入这古朴却极具瞿黎故国之特色的阁楼,也来不及在好好探论番这建筑,便不得不将心思收回,让那个谋士的心归坐主位。
人,总是会有多个心思的。他们不能同仙一样,可以笃定心中的念头,或是不问世俗,或是专心于某业上。这和俗人常说的专心致志是同个意思,但俗人有时会丢失,而仙者不丧罢了。
一旦有了多个心思,那么这人便迟钝起来,不是他天生愚笨,而是这多个心思在争夺着他脑袋中的欲控之位。哪一个心思占据了那个位置,那这人便会变得认真起来,一丝不苟。
愚笨的人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思,所以他的内心困扰,常常烦忧,这样一来,便显得愚笨;而聪慧如公子,却是能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将心思正确地归放在应景,应事,应人的时刻。
心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念头。但不同的心思,却是一场噩梦。能在噩梦中自由穿梭的人,方才有气质凌云之时。
阁楼上是阔朗的庭子,悠闲赏景看花的好去处。
但此时却是正襟危坐者多,由主到次,和过去那个随心安详的瞿黎格格不入。
“还是当初的瞿黎吗?”
公子自问着,也自答道:“不可能了。在都城被破的那一刻起,瞿黎就回不来了。若说还坚持着什么,那便是和以往一样,对这方净土的热爱与赞颂吧!”
“北丘之客,南下瞿黎,特来拜访,请受客一礼。”公子深知瞿黎故国的礼,远来的客行礼是需端正康穆的,将礼数做全。
“贵客自远方来,瞿黎黎氏待客不周,望贵客见谅。”
阁庭里,满庭的黎氏子弟却都起身,拜行大礼。
大礼,在不同的国度自有不同的定义。
公子读过《黎礼》,其中关于大礼的介说便是:“行大礼,起,中堂正对客,侧堂仄对。见拜,俯身以下,过胸而不及腰,肘曲而臂腕直,颅低不过抬掌。双手合叠,以左为贵,故而左叠是上。如此拜之,未客之允许,则不可断之。”
此时这些黎氏,不正是以瞿黎故国的大礼相待吗?
公子坦然受下,“北丘小客,不值大礼诚待,请起。”
满庭黎氏便起身,却还未坐下,都望着公子。
公子深知:天下大道,礼记而行。
黎氏今日如此重礼,恐怕是真的决定要走出这方无忧无虑的净土,回到故国去。将那些背叛、邪恶的果子摘下,剥皮,榨汁,最后倒入东海。
这样复仇的黎氏,该是正善,还是杀戮不止,又如褚訶?
可惜公子还未能得道,未能登仙,故而不可探知天地所谓之正义与邪恶。但若是把那谋士的心思换上,那这样的黎氏,便是最有利的。
“小客此番前来,如百余年前那位上仙所说,是来助黎氏走出这方净土,重回故国,再握国权。”
公子娓娓说着。
“我黎氏……已有百余年未出,不知外面的故国是否安好?国战是否还在?”
庭里几位急性子问道。
黎氏当初因黎穆君的未雨绸缪而保全,但那时国战正是激烈,瞿黎故国还未灭亡。但黎氏却已深入猿泣江峡,避世不出了。
虽说百余年过去,但秘境中的每一个黎氏子弟无不挂念着家乡。每每思之,都会痛心不已。
“诸位放心,瞿黎依旧安好,国曾破碎,但今却仍完整无缺。只是,这样的瞿黎,已经不算是瞿黎了。”
公子叹惜着。
谋士的那份心思爬上心头,他便要说服黎氏出世,为东绍公子谋瞿黎而做准备。故而,他不得不抛弃自己看待每一件事时的中肯,要刻意渲染瞿黎新国的无道。
何谓谋士?此谓谋士,如帝王心一样,随意换着心思玩弄这世道。
“黎穆君战死后,瞿黎十之七八都被褚訶践踏。那段时间,黎民活着竟是活不过一件死物。褚訶的军士没日没夜地烧杀掠抢,瞿黎恍如人间之地狱。”
砰!
不少黎氏纷纷拍案,脸色通红着,怒骂褚訶之无道、野蛮。同时也痛心落泪,感伤黎民之水深火热。
公子慢悠悠地踱步于庭中,像是个说书人。
“后来呀!那褚訶估计也是作恶多端而被天谴,居然宫闱巨变。王朝之帝,被外戚所篡了权,整个褚訶也陷入动荡之中。”
公子的语气里多了些威严,又有些幸灾乐祸。
黎氏子弟们也是如此,都笑骂着褚訶的巨变,都说着这是天谴。而且不仅是天谴,还谴得很好。
公子细心地看着,却寻见有几人在偷偷泪垂。依照《黎礼》来看,那几人的席次都临靠中堂,可见宗室之地位。如此想来,公子便知晓了:他们定是黎穆君的亲系子孙,虽说褚訶的动荡让人好受了些,但黎穆君的战死还是令人挽叹。
黎穆君也算是个人物,公子很是欣赏他。他未雨绸缪得很是及时,保全了瞿黎复国的希望。
但这时在细思一番,说黎穆君未雨绸缪倒不如说他谋智超群。
在百年前的国战之后,众多谋士都分析过这场声势浩大的战争。褚訶王朝的军伍实力定然强盛得过瞿黎,瞿黎也没有做好打仗的准备,故而从哪一方面看来,瞿黎都是败北的。即使不国灭,也耗尽了国力,竭尽了一代人。
或许黎穆君早就谋算到这个结果,故而寻求破局之法。但如何谋算都算不到如何避过,如何战胜。所以,黎穆君铤而走险,选择了搭上自己性命,换取瞿黎的新生,埋下复国的种子的这样一条路。
如此高深浩大的谋划,却在他一人脑中形构而成,故而公子暗暗猜着这位特殊的谋士之步骤。
黎穆君在都城破灭之前,便谋划完了整个局,接着就送出了黎氏一族,在南山耍了个戏法后,便在猿泣江峡被堵上了。黎穆君定然是算到了,不然也不会派出七十位仙师护送。要知道,这七十位仙师一齐出动,虽不能影响整个国战之势,但也能挡住褚訶的蛮力冲击,拖延时间。
公子细想着,却愈来愈惊心。若是这猿泣江峡的秘境都是他一手谋划的,那该是多恐怖的谋士?
但还好他已经死了。不过,在猿泣江峡这儿被阻时,或许黎穆君算准了那些欲取黎氏性命的仙、士、侠、妖魔,然后以七十位仙苦战为代价,让这片江峡焕发无限的灵气,使这一山一水都染上了仙气,为黎氏的静养制造了环境。
那这样看来,这场大局中,一切都是玩物了。黎穆君该是怎样的谋略,能让南山满城、江野之仙士妖魔、七十位仙师这样庞大而强硬的团体都心甘情愿地化作一枚棋子,定格在瞿黎的历史上。
公子微微一笑,可惜这样的谋略自己没能赶上;黎穆君这样的谋士自己也没交到。但终归是作为了谋士来揭开另一个谋士的大局。
公子踱着脚步,望着满庭的黎氏弟子。
“不知你们会不会也是那个人的谋算呢?”
公子想着,却是说道:“褚訶被外戚篡权后,外戚苦于稳定国内的动荡,故而放弃了对瞿黎的国战。国战虽然停了,但褚訶还占领着瞿黎的土地。”
“当时瞿黎就无一人站出来反抗了吗?”有人问道。
公子忽然冷笑起来,“怎么没有,当然有人反抗。但可笑的是,一个愿反,一个愿被反……估计褚訶明白,长时间占领国史悠久的瞿黎是不可行的。故而,他们从瞿黎中扶持出一位国君来,反抗褚訶。这样,褚訶也能明目张胆地收缩兵力,解决国内的动荡。”
瞿黎中居然有人被扶持起开?甘心当国君?甘心做个****?
黎氏子弟们多是愤怒无比。
“但可笑的是……褚訶被外戚篡权。而瞿黎呢?他们所扶持起的瞿黎,居然也是外戚在背后掌控。最具江南特色的两个国,却都是被外戚篡权。”
外戚?
当初黎穆君派送黎氏时,根本没有考虑外戚。可见,黎穆君也早就算到,因为这外戚的存在将会帮助黎穆君的谋划。
“此后,都说在国战前的瞿黎为瞿黎故国;而国战候的瞿黎,却是瞿黎新国啦!”
公子说着,“瞿黎新国的国土和故国的差不多,但新国却是被外戚掌权,黎氏已然消融在交替之间。”
庭中的黎氏都黯然起来。
如今百年过去,黎氏的威望却不如以往,不知还能否掌握这个国?
公子笑了笑,说道:“诸位可别灰心。虽说百年过去,但是黎氏的根基还在。据我走访所看,瞿黎新国中的大部分黎民都还是相信黎氏一族,也爱戴着。所以,复国之路,也不是毫无希望。”
公子虽是这样说着,心中却冷笑不已。
或许,那个人就早已谋定了这条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