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咧,我说陆听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打渔的问道。
“你不也没告诉我吗?”公子笑道。
“咦?我不是说了吗?”他有些混乱,“我来这里看看那只猿猴活得怎么样了?哦,这次它可能不是只猿猴了,说不定是只鸟雀,或者……一只虫子?”
“呵呵,”公子道,“它是何物我可管不着,那是你的定数。而我来此,只为寻一支氏族。”
“瞿黎的那支?”他问。
“是的。”
“哼,”他有些不屑道:“国都亡了,逃有何用?还不战个痛快!不过,陆听景……你该不是要帮他们复国吧?”
“当然不是。”公子笑道,“我只是个寻仙人,怎会卷入这世俗?再说旧国已亡,新国将亡,哪儿还看得到瞿黎的影子?只不过,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他谋得瞿黎,所以不得不这么做咯!”
“呵!”
打渔的言语顿时冷了起来,“又是谋?最后怎样?天下归一了?四海同流了?陆听景,忘了吧……回去,回去。”
“回哪儿去?”公子的俊脸上,却掉了以往的颜色。他忽然大声道,“故国千里路上,还有可回去的路?我只是寻仙人,谋天下又怎样?终究都是会死的。而我,只想寻种不痛不痒,而有意义深重的死法罢了。”
几只灵鸟飞翔而过,呼唤几声却又飞去了。
“小厮,把舟划到岸边去。”公子将划船的竹蒿递给小厮。
“可是,公子……”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公子微笑着。
小厮只好划着小舟,向岸边去,但却一直盯着公子,生怕船篷里的那人对公子不利。
“齐椋,你该明白的,我一心求死,不是吗?”陆听景道。
“呵,可别叫我这个名字了,我宁愿你叫我打渔的。”
他说着,却问道:
“只是,你找到那种死法了?”
“算是吧!”公子想了想,道:“在寻仙路上死去,不正和我意吗?”
“呵,别骗我了。”篷内的那粗衣布汉,也就是公子口中的齐椋却无奈笑道,“你若想成仙,何必停在那个境地?通仙八窍却缺一,以至于一窍不通?”
通仙有八窍,那郡公子东绍却是八窍俱通,临江之侧。
而公子呢?苦苦徘徊于第七窍,悟不透前方,也回望不了过往。
“齐椋……不,打渔的。”
公子正经起来,“前些日子离开北丘时,我去看了看梁梦……我记得她曾说过,当梦破碎了,便应该拾起来,装在瓶子里。碎裂的梦,最是多彩光艳,美轮美奂……那才是梦的颜色。”
“梁梦?”打渔的想了许久,才记起来。但他却笑道,“什么梦不梦的?以前我就告诉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
“呵呵,不管如何,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我了。”公子却笑说着。
两人不是故人,却似故人。
“为什么要帮你?”他问道,“我可算过了,只要我不帮你,就可以免去一场噩梦,在这江峡中,和那只猿猴一起做个美梦。”
“呵?”公子笑道,“你不是不懂梦吗?”
打渔的语气野蛮起来,“格老子的!噩梦和美梦我还是分得清楚。”
顿了许,他说道:
“……还有什么事赶紧说清楚,我还要回去等着那猿猴出世咧!”
陆听景摇摇头,却问道,“最后问句,黎氏在峡腰还是林内?”
“峡腰!”打渔的搭理着,却对着岸边随意喊了句,“那小子,接好你们家公子!”
嘭!
端坐舟首的公子直接被一股仙气推送出来,向小厮那岸飞去。
“齐椋!”公子猛然倾退时,却大声喊道,“别忘了,缘是佛禅,数是道仙!你逃不开的!”
“知道了!”那个声音懒懒的。
公子再看时,却被踏江而出的小厮接住了。
真的知道了?梦若是开始便是碎裂的,那么去做一个美梦还有什么意义呢?
江峡两岸,林木成峰,峡流湍急,浅音细闻之生恰,大醉之安妥。
公子陆听景坐在岸岩上,赏着这猿泣江峡的景,叹着过往云烟和梦。
虽说已有了黎氏的消息,但这猿泣江峡之险峻非是一言可兑的。再有峡腰之处多抖徙,多是苦了公子的身子。
但这毕竟是个梦,黎氏的梦,也是天下苍生的梦……
小厮忽然寻步过来,却说道:
“公子,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如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揪出一只斑尾鹭来。
“居然是只斑尾?”公子笑了笑,问道:“你哪儿打到的?”
“就在那边林子里。”小厮指了指那片茂密的林子,却有些遗憾道:“本来还可以打到只兔子的,但打了兔子可就放跑了这只野味。得之而舍去,这是公子说过的。”
公子点点头,这“得之而舍去”小厮倒是明白了。
斑尾鹭是似狐似松鼠的生灵,也称叫做斑尾。乃是“御八野蔌”之一,委实是大补之物。但这在江南这边可不常见,所以公子看到时才略有惊讶。不过,斑尾的肉质酥嫩,口感甚佳,连老许都啧啧称赞。
公子曾也见过这生灵,就在北丘那儿的林子里。但那些野斑尾却是难得出现在宴桌上,因为北丘林子里的峻险不比猿泣江峡差。往往是入者多,出者少之。
小厮把柴火架了起来,望了望那只早已被他一掌捏死的斑尾,他却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在北丘苑子里,都是苑子里的厨婶做菜。小厮虽贪玩,不务武业,但却实打实的不会做菜。
公子还好,虽然锦衣高贵,但好歹不像那些公子们远离厨灶。再有与老许分别时,公子还特意问了在这江南地段,捉来的野味如何处理方才可口。
虽说野味众多,但经验十足的老许还是陈说了几条对付野味的办法,虽说做出来定不如老许做的,但至少能入得了口肚。
小厮呆呆地看着公子。
“呵呵,小厮,我说你做。”公子说道。
“可,好吃吗?”小厮问道。
“呵!老许的话你都不信啦?”
小厮还是点点头,老许的厨艺谁都会认同的。
“先去了这斑尾的皮吧!”公子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小厮。
“嗯?公子,这匕首?”小厮不曾记得公子出门时带匕首了。
“还记得在那艘大船上,我们遇敌了吗?”公子说道,“是从你打死的那个刺客身上取来的。”
小厮想了想,点点头,“不过公子,你居然把匕首藏袖里了,但还真是看不出。”
“匕首也好,宝剑也罢。袖里乾坤,终究是仙家的功底,我是学不会的。所以这一路来我都不得不小心万分,生怕匕首刺伤自己。”
公子笑道。
“不过公子,其实没有这匕首,我也能去了这畜生的皮!”
小厮一边说着,却接过匕首,提起那只斑尾,从腹开道口子,然后便扔下匕首,用手撕拉着斑尾的毛皮。
忽然间,他猛地一用力。
嘶!
那只斑尾瞬间脱下一层皮来,血淋淋的肉身上还残有些毛发。
小厮纯用蛮力将这斑尾的毛皮给撕扯下来,委实血腥,野蛮。
公子却还欣赏着,他从不因这厨灶的过程而影响食欲。在老许哪儿也是如此,哪怕老许当着他面,血腥的宰杀一只畜生。但公子也会欣然享受之后的美味。
老许曾问过公子这是为何?
公子却说,这世间一切的美好,此时却不得不因自己的食欲而被破坏。既然挽救不了这只被宰杀的畜生,那何不愉悦的享用它最后存在的价值?
这样方才算得了尊重。若是连食欲都没有,那又何必宰杀掉它呢?这不是对生命的藐视吗?
世间上的美好有很多,当你决定去破坏时,请完完全全的破坏掉,因为这样,才能突显它生前的宝贵。
“好了,去洗净吧!”公子吩咐道。
小厮便提着血淋淋的斑尾肉去江边清洗。一时间,江上却多了层血雾。
公子望了望江上,失言笑道:“这江还挺灵的,连怨血都能立刻化灵。不过可惜了,终究是要被大势所笃定的。”
说罢,他从燃着的柴火中夹出一根,猛地向江上扔去。
那弥漫在江上的血雾遇到这半燃着的柴火,瞬间被点燃起来,悉悉索索的烧了几声,便化净为水雾了。
还在清洗的小厮显然没有注意这些,他只是努力地洗净每一处肉。
“公子,洗好了。”小厮反复翻看了几次,才提着斑尾肉回来。
“那直接扔进去烤吧!”公子说道。
“啊?”
小厮还以为要加些配菜什么的,还要忙活一阵子。哪儿想到公子说直接扔进去烤,这就是老许陈说的方法?
“小厮,扔进去吧!”公子莞尔一笑,又说了声。
小厮点点头,扔在了柴火上。
“老许说,江南的毒物其实也不少。有些看似纯净的野味,其实却含有剧毒。最好的办法便是扔到火里去,若是肉质变坏了或是毒性溢出来了,那么就丢了。但若肉质香嫩起来,这便算可以了。但还是需要等到全熟,而且最外层的肉和最里层的肉都是不能吃的。要吃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些,均匀透彻的熟肉。”
“哦。”小厮点点头。
江南的梦里,或许美梦不多。
但不论是噩梦还是美梦,总逃不掉舌尖上的涎延。
不该因物的美好而悲喜,更不该因人的好坏而伤痛。
梦,一直都在。有了梦,才能有生命的意义。
江南的梦,多是烟雨的,但这烟雨里,又探发出几束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