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都不简单
胡图惊呆了！
他清楚，这是迪托所为，神不知鬼不觉。之所以瞒不过老狐狸，是另有原因的。老狐狸看起来憨头憨脑，却跟着他母亲学过戏法，他父亲是老实本分的木匠，他母亲曾经跟随戏班子跑过江湖。懂戏法的人，眼明手快。小小的马蜂，让胡图领教了迪托，看着是狗熊，其实是猴子。
翻过了一道山岗，老狐狸停下了，胡图朝前一打量，山脚下有一座兵营，围着铁丝网，门口还有一个双层碉堡，站着一个持枪的哨兵。
“这是哪家部队？五号首长的？”胡图问。
“这就是我们工厂。”
胡图怔了。他没想到，老狐狸的工厂会是这个样子！
“震惊吧？”老狐狸问他。
“震，但不惊！”胡图答道。“在这个鬼地方，搞一座花园，还不够野兽糟蹋的。”
老狐狸轻轻一笑，带着他加快了步伐。
门口的哨兵渐渐清晰了，让胡图感到好奇的是，这个一身黑衣服的哨兵背着一支早就该进博物馆的卡宾枪。于是，胡图讥讽道：“老曹啊，你这里还有什么古董呀？毛瑟枪？长矛、弓箭？”
老狐狸答道：“这是一个国民党老兵，被我收留的，枪是他自己带来的。别看它老，不必AK系列差。”
胡图有心无心地笑着，他远远地瞅着哨兵那长葫芦似的光头，猛然楞了：这，这不是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兵吗！怎么会这么巧呢？
就在这时，老狐狸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那个哨兵眼熟吧？”
这就更让胡图惊奇了：老狐狸怎么会知道他认识这个国民党老兵的呢？难道他事先领受了秘密任务？但不可能啊，他们怎么知道我在哪儿搭车呢？
看到胡图焦眉愁眼的样子，老狐狸笑道：“别在心里瞎猜了，这个老兵姓花，由于像个快嘴婆，大家都叫他花舌头；那天，他从金三角相亲回来，碰上了你，本来你们谁也不会在意谁的，可是你向他打听金光大楼，他就警觉了，所以回来就报告了。”
胡图觉得不可思议：“老曹，你太可怕了！事到如今才跟我交底呀！其实你原本就这熊样，捡到了我的望远镜，等到我急疯了的时候，你才亮出来，真是只老狐狸！”
发泄了一通，他又问老狐狸：“哎，你刚才说什么，相亲？”
“是呀。”老狐狸回答。“他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光棍一条，所以到处张罗着说媳妇。”
胡图望着越来越近的花舌头，若有所思地说：“这样的光棍，在国民党老兵里头还有不少吧？”
“是。”老狐狸答道。“他们飘零在异国他乡，除了孤苦、无奈，几乎什么也没有，我收留他时，他还混在马帮里，得了疟疾，半死不活，没人理睬。所以我救下他，他很感激，在厂里一直很卖力，就是嘴巴少个把门的，话太多。”
两个人正说着，发现一个戴着红色灯笼帽的瘦男子外出被花舌头拦住了。那个小红帽好像不太听从花舌头的，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老狐狸对胡图说：“这小子有草编手艺，一眨眼就能造出一个蜻蜓、蝈蝈什么的，所以经常装病号，到附近去捞外快，他们的班长就跟门卫打了招呼，不准他出厂。”
一直观察着小红帽的胡图说道：“我看这小子手脚挺利索的，花舌头不是他的对手啊。”
“那当然。这小子当过侦察兵，跟我们一样，也参加过战争。”
胡图的目光略有下沉。
不知不觉就到了厂门口，花舌头放下了小红帽，将注意力移到了老狐狸身边的胡图身上。
小红帽刚刚解脱，老狐狸就跟他打开了招呼：“兄弟，又想到哪里发财呀？”
手里仍然抓着花舌头的枪管的小红帽油腔滑调：“曹总啊，厂里的制度这么严，我哪敢到处乱窜呀。我不是有个头痛病吗？想去瓦扎坝抓点药，这个老花，说什么也不让我出去，真是的！”
花舌头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小红帽身上：“小子，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你们班长特意交代的，说你这个月都十三天病假了。”
老狐狸让花舌头收起卡宾枪，然后拍拍小红帽的瘦肩：“兄弟，咱这里不是集中营，你真的长病，该歇就歇，瓦扎坝没好药，你可以到望佛山、到帕敢、到密支那去抓，别误了治病。”
听到老狐狸这番话，小红帽扭着鼻子，嘿地笑了。老狐狸指出的地点，都是他常去的。
老狐狸又给胡图让出了身位，对小红帽说：“往后，你不用这样难为自己了，想出去，跟胡总打个招呼就行了，噢，这就是我常跟你们唠叨的胡总。”
小红帽眨着贼亮的小眼睛，朝着胡图撅起了嘴唇。
花舌头诧异地望着胡图，舌头在嘴里卷着。
小红帽歪头打量着胡图：“哥们，什么路子？早透透风，咱好适用。”
胡图笑道：“不正，也不邪，旁门左道吧。”
小红帽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其实在这种鬼地方，经常有个人在外边溜达，对厂里没啥坏处。”
胡图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见他这样，老狐狸朝小红帽挥挥手说：“滚吧，在外边混，别光想着发财，摸到了情报，厂里会奖励你的。”
小红帽兴冲冲地走了，花舌头打量着胡图对老狐狸说：“厂长，那天我跟你报告，你……你那么不当回事儿，原来……原来你心里早就有数了。”
“呵呵，”老狐狸帮他收起了枪，说道，“早告诉你，你又会嘟噜一大筐问题。这不，你们见了面，问题就简单了。”
厂区依山而建，占据了大半个山头，生产区和生活区混在一起，除了采石坑和生产工棚，再就是几排平顶木板房，宿舍、食堂和职工俱乐部都在其中。厂里停放着三辆摩托和两辆皮卡，因为是星期天，有十几个职工聚集在铺了石板的篮球场上。厂区的道路起伏而又蜿蜒，胡图跟着老狐狸转了一大圈，见了很多新鲜光景，也结识了很多新人，最后两个人才回到了厂部。
所谓的厂部跟部队的连部差不多，两头是宿舍，中间的三大间是会议室，长方椅长条桌，台面上是草绿色毛毯。这一切，让胡图倍感亲切，他仿佛又找回了当连长的感觉，可转念间，他那颗膨胀的心又缩回去了。今非昔比啊，当初连长指导员平起平坐，如今站在这里的虽然还是老狐狸，但人家已是老板，自己充其量是人家的助手，人家敬你归敬你，也别太拿自己当干粮了。
厂部的四壁装饰也跟部队差不多，挂着地图，还挂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唯有不同的是，在墙壁的东端镶嵌着红木刀架，上头横着一把三尺长的玉剑，剑鞘是穿了金丝的青蟒皮的，剑柄是系了红缨穗的紫罗兰的。不用问，这就是五号首长那把紫罗兰鸳鸯剑喽。
追寻着胡图的视线，老狐狸苦笑道：“这才是宝剑哪！摆在这里，一年就送出去上百万的观赏费啊！”
“余姐献出的那把？”
“其实，余燕仅仅是个转手人。”老狐狸解释。“当年五号首长打进瓦扎坝，时刻觊觎着望佛山的玉矿，官人耶达为了避免武装冲突，就将镇山之宝鸳鸯玉剑拿出来，送给了余燕，通过她的手稳住五号首长。当然，作为回报，余燕也得到了一辆雅马哈摩托车。”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告”，老狐狸喊了声“请进”，闪进了一个披着伪装网，留着小平头的矮个子。胡图一看来者，不由自主地颤动了起来。
“小平头！”胡图一副惊心动魂的样子。
“连长，噢，胡总！”外号小平头的夹凤芝也异常激动。
胡图又愤恨地瞪着老狐狸：“快说，你还有什么埋伏！你为什么不早说小平头！”
胡图嘿嘿地笑道：“给你点惊喜嘛！”
小平头看到胡图有点生气，从伪装网里摸出了一只五彩山鸡：“胡总，曹总为了你来可是精心谋划啊，你看，这就是他安排的，让我在树林里潜伏，熬了大半天，才逮到这家伙。”
那只山鸡已经捆绑了双腿，胡图接过来漫不经心地掂了掂，又将山鸡随地一撂，然后伸出右手抚着小平头的左肩问道：“我们已经十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未等小平头回答，胡图又发开了感慨：“唉！好什么呀！好的话还会到这个鬼地方来！”
小平头凄凉地咧咧嘴：“胡总，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战友们在一起创业，痛快！”
他的豁达，并没有抹掉胡图内心的阴影，他直视着小平头说：“唉，我对不起你呀！”
听了这话，小平头有些急：“连长、胡总，老胡，你就别提那事啦。再说，当初是我自作自受，不该你的事！”
胡图却不停地摇头……
小平头原来是边十团侦察排的班长，后来被胡图要到了七连当代理排长。战争期间，小平头抓了一个特工队，是个少尉，横眉竖眼，不太老实。往团部押解时，胡图向小平头密授计略，只要俘虏不听话就让他跑，他一跑，你就“巴勾”了他。小平头果然按照连长的主意办了，在半道上解决了俘虏。没想到这事惹大了。因为俘虏是个少尉特工，军区指挥所要组织审讯，得知俘虏擅自处理了，上级开始追查责任。小平头是个讲义气的人，主动承揽了责任，他不但被撤了代理排长，还落了个押送回家。回到了滇南的小山村，民兵连长将他发配到山上当护林员，干整劳力的活，拿半劳力的工分，不仅如此，因为他身上有污点，家境又不好，三十多岁了还娶不上媳妇，后来，一个智残女人流窜到了他的地盘，他好心好意收留了她，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是有丈夫的，为此，小平头吃了官司，进了县城的拘留所。被放出来后，便投奔了老狐狸。现在，他是厂保卫科的科长，手下有十几个弟兄。
“过去的那些事就别提了！来，”老狐狸一边招呼小平头，一边弯腰捡起了山鸡，“夹科长，把它送到食堂里去，炖一锅蘑菇，让大家都尝尝野味。”
“别！”胡图却阻拦道。“我说老曹啊，这山鸡可是人家专门给我抓的，你这样共产了，对得起我吗？”
老狐狸疑惑地望着胡图：“你这人，咋狗一阵猫一阵的？当初慰问团给了十条好烟，我说连里的干部一人一条，你说这是官僚主义，非得拆开分给全连，现在这是咋了？”
胡图答道：“你别拿着骡子当马骑。香烟可以一人一包，这么个小鸡你撂到几十人的大锅里去，还有什么味道呀？虚伪的民主！”
老狐狸厚眼皮里的小眼珠闪了闪，对小平头说：“好吧，听胡总的，不搞虚伪。”
就在小平头离去时，胡图又喊住了他：“等等，弄两瓶酒来，咱俩，不，咱仨好好喝一场。”
小平头却答道：“酒，我给你们弄来，但你们两个喝，我加油！”
“怎么？”胡图问他。
“今天我值班，不准喝酒。”小平头说。
一听这样，胡图脑问老狐狸：“有这规定？”
老狐狸的眼珠儿提溜转悠了大半圈，看着小平头对胡图说：“别听他的，哪来的这规定！”
心眼历来活泛的小平头瞅着他两个人，也随之改了口：“胡总，这规定是我们保卫科自己定的，你来了，可以破例！”说完，他提着山鸡走了。
他走后，胡图对老狐狸说：“值班喝酒危险哪！”
老狐狸笑了：“怎么说也是你有理，这事我不跟你辩论。”
胡图又问：“那是厂里的规定吧？”
老狐狸瞪着他：“少装糊涂！”
胡图感慨道：“小平头是个人才啊，就是太灵活了！”
老狐狸说：“他怎么样，还要看你的调教啊。安全保卫，是你的长项，我就交给你啦。”
“你放心，我会给你整饬的利利索索。”
老狐狸满意地将他让到座椅上，沏上一杯茶，端到了胡图跟前：“这是最后一杯，我不会再给你端茶续水了。今后，这两头房间，你住一间我住一间。”
“嗬，还真一个待遇呢。”胡图调侃道。
“你除了抓好安全保卫，在生产经营上……”
还没等老狐狸把话说完，就让胡图给打断了：“打住、打住！我有言在先，除了安全保卫，我啥事也不管。”
“你放心，我保证让你有职有权，还有利！”
胡图仰头虚笑着：“呵呵，你这个资本家，还挺会笼络人的。什么有职有权还有利，在私营企业里，这不是哄人的鬼话吗？”
两个人还在争辩，哐地闯进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