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眼瞅着女友去跟别人约会
过了一个山口,胡图就跳下了车,分别时,关天月并没有送他,也没有让车停下,而是姿态不变地对他说:“别啰嗦了,下车去吧。过了这个山口,我们就拐弯了。但愿今后我还能碰见你。”
下了车,天色已晚,灰蒙蒙的,还有湿漉漉的雾霭。胡图爬上了一座小山岗,眼下出现了两条交叉的火链,那是瓦扎坝的两条主街道。在火链周围,居民的灯火斑驳陆离。真难想象,深山沟里还有这么一块圣地,“小巴黎”的美誉果然名副其实啊!
他就像一个偷袭者,悄悄朝坝子里摸去。
老狐狸并没有告诉他准确的住址,但胡图却要演一场神兵天降的大戏。他喜欢让人们惊讶,被人们欢呼。
坝子里有行人也有车辆,他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与他的训练有关。侦察课上讲,在陌生的领域越发淡定越发成为不了目标。他慢悠悠地走着,没有左顾右盼,手里的帆布包好像是从邻居拎回的礼品。
他看到了一个霓虹闪烁的牌楼,竹子搭建的,匾牌是刻在红木底板上的鎏金大字,中文是“南洋风情”,外文有一串,不知什么意思。他清楚,这是夜间的风流场所,在这个国家叫花房。再看对面,有一个沿街的竹子篱笆,中间的入口处横着一块牌子,上头只有四个不太醒目的中文:“寮人烧烤”。于是他收下了脚步。
老狐狸常在电话里炫耀老挝烤肉的味道,寮人不就是老挝吗?胡图由此判断,老狐狸就在附近。
侦察课上,教官曾指着他的鼻子说:“给你一个条件,哪怕这个条件微不足道,你也应当找到目标,否则,你就给我滚蛋!”他非但没滚蛋,还当了连长。
“寮人烧烤”店的左邻,是三间店铺,敞着门,亮着灯,却没有人,显得有点儿诡秘。在侦察学上,诡秘的地方是最值得留意的,所以,他仔细观察着这个店铺。他发现店铺里没有商品,只有两张桌子,沿着墙根,摆放了一溜各式各样的石板,跟金光大楼里的差不多样子。更让他上心的是,店铺还连着一个后院,两扇中式的后门稍微开了一条缝儿,一股强光由那缝儿钻了出来,像是一盏指航灯。
他犹如航海里的一只船,顺着灯光游了进去。
当他轻轻推开了院门,一阵笑浪摧枯拉朽地扑来,差点将他吞没了。在炫目的灯光之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晃,随他而动的还有一个影子,很陌生。
这不是老狐狸吗!再看那个影子,竟是一个女子,小巧玲珑,却格外的俏丽,跟黑不溜秋的老狐狸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两个人的个头、年龄都挺般配的。
胡图甚至怀疑,这么强势的笑浪是他两个人制造的吗?可细辨认,站在他面前的确实就这一男一女。这两个小矮人的能量真不可低估啊!
面对突兀而至的胡图,老狐狸哈哈笑着对那女人说:“哈哈哈,没错吧?他一准能找来!”
本想制造惊喜的胡图知道自己的一场戏演砸了,气急败坏地举起了拳头,却让老狐狸伸手给挡住了:“小子,想偷袭?没门!”
不甘失败的胡图将手里的提包猛地往后一甩,还没等老狐狸反应过来,帆布包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老狐狸惊慌阶段,胡图得意地笑了,他总算扳回了一局。不过他的笑有点滑稽,鼻子、嘴巴和眼睛拧成了S形。这一造型,引来了另一个角落里的笑声。胡图抬头望去,怔了:院里还有一个女子,高个,健硕,穿着草绿色军便服,腰上挂着子弹带,右侧还别着一支左轮手枪。她正在高脚吊炉前熬制什么,那姿势,协调而又利索,让胡图轻易就想起了军区集训队的那个女教官,那个女教官迷住了他,也迷住了老狐狸,可惜两个人都没有追成。胡图实在不敢再打量这个英姿飒爽的女性了,怕老狐狸笑话,更怕让跟前这个陌生的女人看出他的贪欲,所他的精力又集中在了老狐狸的身上。
老狐狸从头顶上取下提包,憨厚地笑道:“那边来了电话,我就知道你一准会来这一手。嘿嘿,就算守株待兔吧。”
随之,他又指着身边的小女人介绍道:“余燕,这里的主任。”
余燕得体地伸出了一只手,端详着胡图说:“果然一表人才啊!”
胡图握着她又硬又凉的手,笑容满面地说:“这话我爱听。你也很漂亮。有来无往非礼也。”
余燕单薄的嘴唇卷着会心的笑意:“嘴巴挺利索啊,难怪把那边的大美女迷住了呢。”
话间,她朝着胡图来的方向翘翘翘下巴。胡图已觉出她对谭雅宜并不友好。
胡图打量着面色异样的老狐狸,弯动着鼻梁反问余燕:“嗬,我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可能是为了破坏他们两个的对话,老狐狸将帆布提包“噌”地撂到了树间的吊床上,招呼胡图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先解决温饱问题吧。”
“瞧,”余燕瞥着老狐狸,对胡图说,“跟他表妹一个样,吃饭不叫吃饭,叫温饱问题,多场面啊!”
这等挠人的话,老狐狸并不在意,他诡异地问胡图:“想不想吃天鹅肉?”
胡图的话倒很快:“那是你的专利,本人不敢夺人之美。”
老狐狸安抚胡图坐下:“又下道了!我说的可是真的。”
“我说的也不假呀,我又不是癞蛤蟆。”胡图压抑不住内心的得意。
余燕看到闹误会了,直接到了石桌前,指着藤条笊篱盖着的大瓷盆对胡图说:“一只山鹰杀死了一只天鹅,让阿平碰见了,她赶跑了山鹰,抢回了天鹅。你来了,尝尝鲜。来,坐!”
她的做派,跟谭雅宜完全不一样,同时胡图还意识到,她说的阿平,应当是围着吊炉忙活的那个女人。
老狐狸不失时机地介绍道:“噢,她就是阿平。余燕的助手。”
余燕别有用心地观察着胡图,然后招呼开了阿平:”阿平,来,认识一下胡……哦,胡总。”
应声而来的阿平不卑不亢,朝胡图点点头,又对余燕说:“余姐,果酱酒我熬好了,我端来吧。”
余燕应允之后,揭开了笊篱盖:“瞧,多肥美啊!胡总,为了你来,阿平可是把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了。”
说话间,她径直坐在了石桌的正位上,一边分发筷子,一边跟胡图闲聊:“胡总,到了这里,你甭客气,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让胡图很暖心,跟虚头巴脑的谭雅宜形成了鲜明对照。同时,胡图还发现,老狐狸在这里甘当绿叶,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边位。这说明,她跟老狐狸的关系非同一般。老狐狸初当英雄时,一个滇剧花旦爱上了他,可后来那个花旦又爱上了别人。
“又在瞎捉摸什么?”老狐狸用筷子拨着走神的胡图。
向来善变的胡图望着一盆青笋炖天鹅,又仰首瞅瞅头上的木棉树冠,说:“这么稀罕的珍馐美馔,好像缺少点色彩啊!”
随着话音,他一跃而起,手掌一旋,一枝旁人难以触及的木棉花被取了下来。他一边往瓷盆里撒鲜红粉嫩的花瓣,一边念念有词地说:“木棉花又叫英雄花,咱们不是狗熊吧?所以就应当享受英雄的待遇。这种花清热解毒,固本活源。”
他的这番轻捷功夫,震得余燕目瞪口呆,在旁边忙活的阿平也向胡图投来了敬慕的目光。
可老狐狸却盯着胡图,别有意味地隐颂起来:“又出风头了是不?我知道你是军体高手,有本事到巴塞罗那去,中国还缺一块跳高金牌呢。”
“你看这个老曹,飞不起来的蝈蝈笑大雁。”余燕取笑老狐狸。
从称谓上,更坚定了胡图对他俩关系的判断:两个人肯定有一腿!
别看余燕长得小巧,眼睛特别的厉害;她毫不掩饰地问胡图:“看你的眼睛在我俩身上扫来扫去的,是不是打了好多问号啊?”
还没等胡图有所表示,她又说:“当着实在人,咱就实说吧,我们是有那么一点关系,比朋友近一些,比夫妻远一些。在国内可能忌讳这种关系,这里就稀松平常了。天天打仗,经常死人,落单的多了,相好的也就多了。”
既然她把话点开了,胡图的刁蛮问题也就来了。他问余燕:“既然这样,我该怎么称呼你呢?叫嫂子,还是叫姊妹呢?”
用勺子分菜的老狐狸抬头对他说:“叫余姐吧,她比你大三岁。”
“好,就叫余姐!”胡图将手里的树枝调皮地插在了自己的后颈处,引起了余燕咯咯的笑声:“你这个胡大官人啊,这是卖儿卖女吗?”
“我倒想卖了自己,可是谁稀罕呢?”
“可别这么说,你一亮相,就把谭大美人给迷住了。钻石王老五啊!”
为了不伤害老狐狸,又堵住余燕的嘴,胡图对余燕说:“余姐,你可别高抬我,横论竖论,我可没有老曹那两把刷子,不然,人家是副团,咱才是个小连长?要说我能迷住的,恐怕还在老岳父的腿肚子里吧。”
老狐狸怕引火烧身,望着余燕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开席吧?”
余燕就像垂帘听政的西太后,朝着阿平一挥手:“上酒!”
阿平端着一个双耳陶瓷温锅来了。她到了跟前,胡图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暗香,是酒的,还是她的?
“阿平调的果酱酒,三个国家的口味,举世无双啊。”老狐狸斟着酒,向胡图炫耀。
余燕介绍道:“阿平的爷爷是老挝的,奶奶是泰国的,父亲又是中国的,所以她调的酒,博采众长啊。”
胡图也想发挥自己的语言天才,可阿平那不苟言笑的样子,驱散了他的溢美之词。
席间,余燕的坦诚和豪爽,无时不刻感染着胡图。他紧随着主人的节奏,喝下了大量的酒。正当友情在酒杯里发酵时,不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炮声,胡图问老狐狸:“哪里打仗?”
余燕代行答道:“弄清楚谁跟谁,可就难喽。这个鬼地方,今天你跟我打,明天我跟你打,谁知道谁跟谁打呀。”
“但这是迫击炮的声音,八十二毫米的。”胡图得意地断定。
余燕却冲他笑道:“胡总,你喝酒多了,迫击炮不假,但不是八十二毫米的。”
胡图静下心来辨听,不得不向余燕伸出了大拇指。
老狐狸眯着笑眼对胡图说:“脸红了吧?你跟人家比起来,新兵蛋子一个!在你当兵之前,人家就是正规部队的排长了。”他又指着余燕说:“这可是格瓦拉的信徒,从支边知青到输出革命的战士,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啊!”
“快别说那些老黄历了,说来伤心。”余燕愤慨地将手上的半截黑色香烟扔到了地上,然后狠狠碾了一脚:“往事不堪回首啊!当初到这边来,那个光荣、那个热烈啊!出国特殊补贴,家里挂光荣牌,可是,到了今天,我连给我颁发军功章的组织都找不到了,也只能浸泡在辉煌的回忆里沾沾自喜。哦,”说到这里,她又面朝阿平说:“我这还算好,能够回重庆老家看看两鬓斑白的父母,可阿平呢?父亲打鬼子获得了青天白日勋章,他们却连国籍都丢了,没了国籍,就不能回国,唉!”
一旦说到起战争,胡图就憋了一肚子气,老狐狸了解他,担心毁了今天的氛围,所以端起一杯酒来说:“别自寻烦恼了,来,喝酒!”
“对,不说那些伤心的了,喝酒!”余燕难得夫唱妇随。
她豪饮一杯后,又别有用心地瞅着胡图:“胡总,胡老弟,看你是个实在人,我也把知心话撂在这儿。善缘结善果,恶缘结恶果。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到瓦扎来,是佛的旨意,有些事情,你是命中注定的!”
就在胡图琢磨这些话时,阿平的脸竟红了,为掩饰自己,她找了个借口去了厨房。
老狐狸注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余燕所却怪怪地笑了。
这一系列表现,很容易让胡图断定,阿平就是一个单身!
当看到阿平端着米饭从厨房里走来,胡图擎起一杯酒,要表示谢意,可她再次声明自己不会喝酒。
也就在胡图尴尬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嘀嘀”的喇叭声。老狐狸的面色骤然冷了,余燕也像是打了一个寒颤。
余燕慢慢站起来,望着胡图,想说什么,却清笑了一声。
这当儿,外边的喇叭又响了。
“去吧。人家等着呢。”老狐狸也站了起来,劝余燕,但声音极其悲悯。
余燕苦笑着拿起了自己的小挎包,抱歉地望着胡图:“胡总,我要走了,很对不起,坏了你的酒兴。”
正猜测着缘故恶胡图开着玩笑说:“没事,下次你再补上嘛。”
余燕认真地点点头:“好,改日我专门请你。”随后,她又吩咐阿平:“阿平,帮我照料着点。胡总第一次来,我就中途退场,太抱歉了。”
说着,她疾步离开了。老狐狸显然是惆怅的。
趁着阿平去送余燕,胡图问老狐狸:“这是谁呀,这么大的派头?”
老狐狸叹息道:“唉!还能有谁,五号首长的卫士。”
又是五号首长!五号首长何许人也?他跟余燕到底什么关系呢?
胡图的问号太多了,但为了不伤老狐狸的自尊,他尽量控制着好奇心。
老狐狸凑近亲密的战友,眼睛紧紧盯着那扇虚掩的后门:“唉,这里跟四五十年前的中国差不多,武装割据,山头林立。这一带有三块武装,五号首长、望佛山的官人,还有神秘莫测的‘灰色影子’小分队,论势力,数着五号首长强大,这个瓦扎坝子,就受他的统治。所以,这里的财富、女人,都得听从他的调遣。”
“这也太难为你和余姐了。”胡图感叹道。
“其实,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老狐狸歪着嘴巴解释道。“在我之前,人家两个人就那样了。”正说着,阿平回来了,他又急忙补充道。“这种事情在国内有点稀罕,但在这里,司空见惯。人们的思想、习惯跟咱们国家完全不一样。”
阿平回来后,宴席很快就结束了。三个人都在后院的一排平房里休息,胡图住当中那间,阿平和老狐狸在他左右,但老狐狸是个套间,可能是跟余燕共有的。奔跑了一天,胡图很快就送入了梦乡,可是酣睡中,一阵铃声却惊醒了他。铃声来自前面的店铺,是电话的声音,他听见阿平的房门吱呦地响了。过了很久,她还没有回来,阿平也成了他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