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都不知道老杨赐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按说自己下意识里一直对他都是挺尊重的,只不过因为他们杨家一门都不是干实事的料,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提拔重用罢了,至于这么大火气么?
“袁基,拟诏,召前度辽将军张奂回洛阳,征张奂长子张芝为议郎!”
刘宏的脸上黑沉得几乎就要滴出水来了,由着那边刘宽给杨赐解释着什么叫“皇庄”,努力的让自己恢复平静,淡淡的向袁基吩咐了一声。
袁基躬身领命,刘宏口袋里还想再拉几个人出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转而又道:“转刘岱为侍御史,助屯田中郎将卢植置理屯田事宜!”
几个诏令发了下去,刘宏心头腾起了火气稍稍平缓了下来,心说自己跟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头较什么劲?他老人家还是忠臣呢!
刘宽那边,大略的把事情讲通了一遍。杨赐脸色稍霁,望着皇帝阴沉着脸,上前来躬身一揖,却还是毫不退缩的:“陛下虽然妥为安置了这些田庄佃客,只是这些田产原本乃是曹节从民间巧取豪夺而来,陛下先前受蔽于小人不能为民作主,已是大失了民望,而今又不能将这些田产归还原主,反是设为‘皇庄’,似有代曹节受过,君夺民田与民争利据为己有之嫌疑,请陛下三思!”
说罢,老杨赐竟就佝偻着身子,巍巍下跪,伏在刘宏身前。
依他的身份,朝廷三公,本不必如此的!
刘宏心头竟有些不忍,怎么也是一个白发老人,而今跪拜在自己脚下,似乎,应该上前把他搀起来才对,可是刘宏一时却不想动,转向刘宽:“尚书令,你怎么说?”
“陛下圣意已决,臣自当奉命!”
刘宽躬身一揖,又笑道:“陛下,司徒所言也有道理,民间汹汹物议,陛下不可不察,更且当此时陛下正要奋发图强有所作为,臣以为,陛下更应当多多听取下民呼声,因势利导,中兴汉室!”
也亏了他,夹在皇帝和司徒之间,这会还笑着出来。
刘宏却只是微微点头,还冷着脸不说话。
下民?
什么意思呢?
能上达天听的“下民”,至少也得是官宦人家,地主阶级了,像那些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农,佃客,纭纭大众,他们是没有呼声的。
没有话语权。
“司徒御前咆啸,先罚俸半年罢!”
刘宏端坐着,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杨赐还伏在地上,有心上来搀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一句。
“陛下仁厚!”
老杨赐抬起头来,脸色却是十分的严峻:“陛下将要中兴汉室,老臣等自当肝脑涂地,奋力相报,只是陛下今日所为,臣等纵然近在阶前,却是先前不知,事后不闻,故而难免有君臣相失之憾,若是民间贤士,以及不肖之徒,愚夫愚妇,上不能恭聆圣训,下不得大臣解惑,恐怕更要议论纷纷,谤毁天子,有伤陛下圣明之德了!”
刘宏听出来了,老杨赐说了这么多,就是一句话,希望皇帝凡事能多跟他商量着办,不能当他是空气。
问题是,你这家伙不是办事的料啊!
你一上来就叫我把田产还给那些“失主”,怎么不管这几十万家佃客要去哪了?怎么办?一句话都没有提起过,到现在还是这样,当他们是空气了!
刘宏忍着声音,不说话。
老杨赐依然跪着,脸色渐渐又冷了起来。
“陛下,司徒,”刘宽上前一步,向皇帝躬身施礼,又向老杨赐略略示意,笑道,“陛下本意是好的,只是司徒事先不知,故而才有这个小小误会,臣以为,若是陛下事先能与司徒通报一声,便不会生此枝节,司徒也是太急切了些,陛下圣明之主,岂是贪图小利之人?”
得了,汉灵帝老兄确实是个贪小利的家伙,有这方面的传统,一个钱看得两个大!
刘宏不为己甚,上前扶起杨赐,脸上还有些忿,道:“司徒可谓跋扈司徒!”
“臣失礼!”
老杨赐低着头,这回老老实实的认了。
“当年我那兄长,孝质皇帝,不过骂了梁冀一个跋扈将军,转就让梁冀给害了!”刘宏愤愤的,背着手,“当年窦武,陈蕃,自以为有策立之功,视我若三岁孩童全不放在眼里,我连个‘跋扈将军’也不敢说与他听,便是记了孝质皇帝故事,畏他若虎!曹节等人谋诛窦武、陈蕃,我虽知曹节等辈有私心,也由着他们,一则是我当时年少,二则,也是怕了朝廷又生出另一个梁冀来,公等可知,当年窦武将诛曹节等辈,可有问过我这个皇帝一句?我虽年幼,却不是泥胎木偶!”
“臣死罪!”
杨赐,刘宽俱皆下拜,便是袁基也慌忙伏在地上,听着皇帝讲当年的故事,依然的杀气腾腾呢!
“尔等以后有事,可先行上书,莫得一来就兴师问罪,我不与你细说,你们又何尝问过我?难道朕以后喘口气还得先跟你们解释一番不成!”
刘宏跺了跺脚,看着伏在地上的三个大臣,一副恨铁得不成钢的模样:“因着我早知你一向忠谨清廉,能容着你,你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张让一个‘皇庄’,你就抓狂了?不知是司徒你着了张让的道,或者还是我这个皇帝着了张让的道?君臣之间,岂能不互相信任!”
“陛下!”杨赐抬起头来,瞪目道:“陛下既然早知张让是奸邪小人,惯会拔弄是非,为何还留他在身边?将还要祸乱天下不成?”
刘宏愣住了,这么说来,你老杨赐先前激动,还真是因为“皇庄”二字了?
我给你找个台阶下,你还就登鼻子上脸了!
是,皇帝以前的是名声不好,贪钱,那是从董太后那里遗传过来的小家子毛病,偏又鬼点子创意多,与“民”争利的事以前可没少干,可这回明显不是啊!
正催了饭回来的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屁股撅得高高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司徒!”
尚书令刘宽抬起头来,声音转厉:“司徒自己不察,何赖张让!”
杨赐脸色一暗,长长一叹,免冠又伏在地上:“臣老朽,请陛下允臣归老故园!”
刘宽便又哑口了,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你,你这是逼我呢!”
不干了?
刘宏瞪目哑口数息,辞职要胁我了?刘宏转身就走,临了走出大殿,又回过头来:“你这是陷我于不仁呢!”
不知道谁说的,在权力面前,什么忠臣孝子都是假的!
刘宏算是明白了,总算没笨到家,刘宏算是看出来了,老杨赐这家伙,正是瞅准了自己不会把他怎么样,逼着自己要权力呢,什么为失地人民申张正义,什么劝说自己多听民声,假的,都是假的,多听他的声音才是真的,他说一跟着做一,他说二跟着做二才是真的!
若是不听他的?那皇帝无容人之量,皇帝信用小人,远离君子,马上就要朝野失望了!
罢了张让容易,问题是他的活你干的了么?一个满肚子几乎者也,只会夸夸其谈的家伙!
刘宏已经没办法发火了,哭笑不得不是?还不能真罢了这家伙不管了,一块牌坊,轻易扔不得,不过真给他权力更是不行的,庸才误事啊!
老子就不理你了,还能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