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车马缓缓经过城门,便陷入城墙的阴影之中。随着太阳西落,城墙拉着长长的影子向城中心延伸而去。但是此时却不同于站在城外的安静,虽已经傍晚,但是喧闹声还是此起彼伏,四丈宽的大街熙熙攘攘,两边灯火已然亮起,照得街道上通明透亮,商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货物也是玲琅满目,精致的木制品,漂亮的花饰,应有尽有,目不暇接。小吃美食的香味铺面而来,让人不觉有腹空之感。两旁酒家店肆旗帜招展,人流进进出出,生意兴隆,二楼临窗食客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对酒高歌,还有静静看着街上人群默默饮酒,偶尔有富家公子对下面美貌女子评头品足,出言调戏,惹得一阵阵哗然。
一路下来,苏慕卿看着长歌目瞪口呆的样子,觉着有趣,笑道:“长歌,这镇州是否如你想象中的繁华?”
“大肚子和尚说的真没错,这条街上的人比一山的野猴子都多。”长歌啧啧惊叹道。
“……”
苏慕卿竟然一时语塞。
马车一路向城东驶去,此时天已经明显暗下来了。虽然还能瞧清楚四周,但是周边店铺陆续把灯火点上,外面彩灯也悬挂起来。蒙上红的,绿的,蓝的各色油纸,五光十色,长歌未见过这彩灯,看久了竟有些痴了,眼神迷离,如陷入斑斓的梦境,煞是好看。直到苏慕倾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才惊醒。大街两边的也都有悬挂,但是此时并未有点亮。
已经渐渐靠近城市中心了,两旁的建筑也越发高大起来,灯火也更加明亮绚丽。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是街道两旁在灯火的照耀下如同白昼。这里出没的人较之刚才,少了不少,大多都衣着华贵。各种打扮妖艳的女子如穿花蝴蝶蹁跹其中。青楼,酒家,赌场,钱庄招牌显目,高楼飞檐,气派豪华。
苏慕倾悄悄在一旁道:“这一块便是镇州最有名的销金窟了。带着银子来这里,就别想剩着回去。在镇州方圆百里都是有名的。”
但是长歌只顾着看这从未看过的灯火盛景,瞧那从未瞧过的绮丽花红,也顾不得搭话。苏慕卿看他这模样只得笑了笑摇头,自己也闭目养神了起来,不去观那早已熟悉的烟火景色。
不多一会儿,一路东驰的车马渐渐慢了下来,车队来到一个巨大广场面前。
“停下!”苏慕卿蓦地睁开眼,确实听见身旁的长歌忽然叫停了马车。还未等苏慕卿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长歌也不从前面走出马车,而是身形矫健从旁边车窗一跃而下。朝着广场中奔去。
苏慕卿跟着走出马车,只见广场中央一尊高达十余丈的巨大石像赫然矗立在眼前,借着月光,能够看出来是一个霞衣锦带,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眼神坚毅缺不乏凌厉目视前方,睥睨天下苍生。左手前托一颗珠子与肩稍低的位置,但不是雕塑神像的石材,而是另外放上去。
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墨绿色光芒。顺着往下看,右手自然下垂,握着一把长剑,剑尖朝地。脚是赤着的,右脚向前迈出一步像是要向前迈动一般。石像顶上天空似乎有天光流下,和着月色披洒在石像上,正是在镇州城外看见的城中天光。让整尊石像透露着无限的威严,似乎有种无比的压迫感,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广场周围没有一栋房屋建筑,仿佛是腾空了一般在这城市中间布局了这么一个偌大的广场,以这石像为中心,此时凭借着月色,看不到远处的建筑,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雾气。石像周围按照东西南北八个方位树立八根高约四丈的盘龙石柱,龙的形态各异,但是龙头都统一朝着中间那尊神像,像是连龙也要对其膜拜一般。
龙柱下面都有一个月形的水池,但是按照月象的变化形状由弯月形到圆形变换,龙柱外围便是石道,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外延伸出去。在再外围便是一些珍奇异兽的石像,零散的摆放在龙柱外围二十丈以内。看似杂乱无章,实则而似刻意安排。
苏慕卿无暇去研究里面的玄妙,此刻暗道不妙,镇州虽大,却正如他之前所介绍,有几处却也不能乱闯,而眼前这个诺大的广场便是其中之一。此地乃是故王殿所在地,而那枚巨大的雕像乃是神降尊,相传为神迹显现之处,至今仍有天光投下。长歌初来不知道这里的禁制之地,自己也失察未告诫于他。
“长歌,回来!此处不可乱闯!”苏慕卿朝着长歌跑去的方向大喊,却见长歌已经迈入广场之中。周围有不少人正驻足指指点点,而一旁的韩叔也是埋怨道:“这人也太会闯祸了,公子,咱们得赶在暮王宗的人到来之前把他拉出来。”
“这个我明白!”只见他眉头紧皱,看了看四周,当即一咬牙,没有过多犹豫,朝着长歌追去。
“刚进去个老头,又跑进去两个少年郎,现在的人怎么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不是苏家的三公子么。”
“刚才那老头不是倒在了的神尊面前了么?”
“这是禁地,谁敢去扶啊?”
“散了,散了!暮王宗的人要来了。”
周围群众一言一语地议论开来了。
长歌当先奔到神降尊面前,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俯面倒地,一根歪歪斜斜的拐杖散落在手边。长歌一把跪坐在老者身边,将老者翻身抱在怀里,喊道:“老伯,老伯,你没事吧?”
说着握着他那干枯的手,将自己身上的真气渡了过去。
耄耋老者颤颤巍巍睁开眼,却不是看着长歌,而是看着神尊头顶天光投下之处,浑浊的眼睛中忽然出现一丝清明,而那灰色颓败的脸色也忽然变的有些红润起来。一只手颤抖地举起来,指着天光投下之处,激动地说道:“找……咳……找到了……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那举起的手也无力地垂下。
长歌一脸茫然地循着天上看去,却见天光耀眼,除了光晕斑斑,什么也看不见。
“咳……小友。”老人此刻盯着一脸茫然的长歌,似乎心满意足。脸色刚回的血色也迅速褪去,重回颓灰之色,方才似乎如同回光返照般。
“老伯,你有话说?”长歌看着老者脸色变化,神色有些黯然,似乎知道老者所说的将是遗言。
“老夫一身游历四海,看遍河山,咳……有幢心愿却一直未达,本以为……咳咳……终要抱憾。上天垂帘,让你助老夫达成……咳……夙愿,这东西……”那老者说着从怀中摸索出一物,放在长歌手上。“当作……给小友留个念想吧……只是……咳咳……”那老者此刻面色如同死灰,握着长歌的手力道却紧了一分,“只是……不要轻易让人瞧见了……”说着方才紧握的手颓然松去,老者带着微笑闭上了眼,安然长逝。
“长歌,逝者安息,我们走吧。”身后传来苏慕卿的脚步声,似乎方才一直在不远处静候,此刻脸上显得有些急切,看了看左右。
长歌将老者遗托给他的东西一把塞入怀里,然后看着后面走上来的苏慕卿,有些颓然道:“这老伯怎么办?总不能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吧?”
还未待苏慕卿开口,远处忽然传来空灵飘渺的女子声音:“不管死人活人,凡是擅闯入神降尊者,我们都会管问。”
苏慕卿听闻此声,无奈地笑了笑,双指轻点额头,似是烦恼,又似是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只见夜色薄雾之中一袭白衣如同魅影一般飘然而至,落在二人面前。
“苏公子。”一双清澈如冰下溪水眼眸从苏慕卿脸上扫过,声音冷淡如冰。
“司命别来无恙。”苏慕卿带着丝丝苦笑道。
长歌此刻终于看清这飘然而至的魅影,脸蒙轻纱,一身白色衣裳,一袭白色拖地冰凝青花百水裙,外披一件透色纱衣,肩上一条水云间的丝绸披风,与裙子甚为般配。衬着冰肤雪颜,玉立于天光之下,莹莹生辉,有如仙姿,竟然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铮!”一声清响,使长歌瞬时清醒过来。只见司命面有薄怒,一柄寒光凝凝的长锥已然直指长歌面门。寒声道:“擅闯禁地,乃是重罪,两位若不说个清楚,今日休想离开!”
长歌哪见过这阵势,上来一言不发便拔锥相向。原先的好感顿时消然于无踪,握着拳头说道:“你这可是要和我较量一番。”司命冷哼一声,手上准备起诀,那长锥开始缓缓旋转起来。
刚才脑海中还在百转千回苦思对策的苏慕卿岂料到两人一见面便如同水火。连忙拦在二人中间,急声道:“两位还请都给在下一个面子,暂且罢手。”
将二人稍微分开之后,苏慕卿转身严肃地对长歌说道:“这事是咱们有错在先,我们擅闯了人家禁地。”然后又小声说道:“我与这司命有些交情,你且不要冲动。”
“可是——”长歌刚欲开口,却被苏慕卿拦了回去。只得闷闷的回去守在老者遗体之旁。
“苏公子,客套话就不要说,你明明知晓此地乃禁地,为何明知故犯。”
“自然不会。”苏慕卿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与好友长歌刚回镇州,我这好友热肠率真,初来镇州,不知此乃禁地,恰好见刚才那位老者伏倒在神尊面前,因此欲往帮助。只是……”苏慕卿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在下欲劝离长歌离开,没想到还是惊扰到了司命,还请看在长歌初来乍到,不识规矩,司命勿要苛责。”
“就算她不让人过来,难道就能见死不救么?”长歌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长歌!”苏慕卿朝着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不要再说。
司命却没有再与他相计较,只是施施然走到长歌面前,声音清冷地说道:“让我看看这人。”
“啊?哦。”长歌还担心她会为难一个死人,却看着她眼眸清澈如许,不见戾色,方才将老者安放好,慢慢让开。
“咦?”司命眉黛紧蹙,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徐宏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