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性子应该是很活泼的,虽然因为胸口的伤精神不好,但总会笑,她一笑起来,另一边脸上的鳞片就被阳光照的发光,不但不可怕,还有一丝绝美。
佛祖说的缘,大概就是与少女相遇吧。
他是弃儿,被师傅捡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静谧安和,温润如玉”八个字,故名安润。师傅还说他有佛缘,现在有一劫一难未了,不适合皈依,等机缘到了,方可归佛门。
他一直听师傅的话,在大昌北的山林里苦修清心,也会在周边地区讲经,参悟佛本,一心向佛,在大昌和历月打的正热的时候也未曾停止传教的脚步。
那天如往常一样讲经结束,他从最北边的村子赶回来,却在交界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明显是个女子,面容掩在手臂下,胸口的箭枝直穿背后,血染金衣,他想这一定是战乱爆发时候,在战场上误伤的人。
战火无情啊。
少女全身干的都在爆皮,一翻动,更是让他吓的松了手。
这张小脸上,大半都是金色的鳞片,唇上干裂的根本看不到原来的形状。
怎么会有人长成这样,不是人,绝对不是人。
定了定心思,避开伤口,安润到底是将人抬回自己的家,少女缺水严重,抱在怀里一丝也不费力气。那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佛曰众生平等,是不是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救了便是救了。
三个月以后,他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救了个神仙。
半年以后,他是幸福的,因为这位少女给他平静如水的生活带来了不一样的感觉。
一年后,他是纠结的,他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少女,每天听着她和那个不知名的他的故事,心里竟然会嫉妒。
一年半以后,他是痛苦的。
但在当时,他和少女确实在一起度过了蛮不一样的一段日子。
少女会给他讲故事,讲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鱼类,还有那未知的海底世界。
当然,少女最常讲的还是那个他。
比如。
“你见过有人会和一条鱼置气吗?他会因为和鱼抢东西抢不到而气的不吃饭,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只要不吃东西,那条鱼就一定会自己跑出来让他抓到”
再比如。
“他总像个小大人一样,说着不符合年龄的话,喜欢沉思,喜欢皱眉,有时候态度傲慢,随心所欲,一副好像不能惹的样子,其实特别好哄。”
少女脸上洋溢着甜甜的笑容,说着最快乐的事,每次讲到这些,她那总在流血的伤口仿佛也没那么疼了。
除了这些,少女还会讲些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其实安润一直不懂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有这些恩恩怨怨,名与利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明明到头来都是空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倒是宁愿一辈子在这林子里,敲木鱼,看佛经,最好…身边还能有她。
少女话说的多了,嗓子就非常不舒服,可还是继续说着,仿佛关于他的事,一辈子都说不完。
“表面越强大的人,内心就越孤独。他的兄弟们从来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枪暗箭不知道设了多少环,没人敢靠近他,他也没有朋友,除了那条鱼”
“他真的很好,虽然脾气直来直去,还会说狠话吓唬人,但内心很纯真,明明所处的环境就不是那么简单…还总是相信别人…有一次他的哥哥带了件特别贵重的东西,人就跑了,他怕丢了哥哥的东西,一直寸步不离守着,结果哥哥没等来,倒是等来了父亲,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父亲看了大怒,立即把他抓起来关住,他禁足了,却还叫人每天去看那条鱼,告诉那鱼,他很好,他没事”
鱼啊,这条鱼也不是普通的鱼吧。
说到鱼,只有耳熟能详的那个了。
“姑娘说的是皇宫里那条吗?”一直没出声的安润,突然开口道。
少女惊讶。
“我还以为你只会听佛理呢”
“锦鲤仙消失,都传了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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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的平稳舒心,他每天看完经书,就会去山上捡柴,回来将屋子里烧暖些。
那位少女最近异常怕冷,一日比一日消瘦,唇色更是一日比一日白。
她好像真的没多少时日了。
每次想到这,他那平静的心总会波动起来。
如果她消失,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不知能帮的上什么,又该怎么做才能阻挡她消散的生命,只能在身边默默陪伴。
佛祖说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此刻真的不愿承认这份虚幻,她是那么真实,真实的存在于他的生活中。
山间的夏季很是凉爽,偶尔有鸟鸣声响在上空,回音盘旋。
安润踩着熟悉的小路抱着野果走回家,想着她一会晒够阳光,可能会想吃,脸上就控制不住的欣喜。
临近小木屋,却在门口看到了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衣着厚重繁复,长长的拖尾一路从门口延到半路,从没见过的优质布料,每一段都闪着光芒。
空旷的院子却因站了这一男一女而美如画卷。无论从打扮还是样貌上看,他们都不像凡间的人,就算是神仙,怕也是高层的神祗。男子银色的发垂地,一丝凌乱也没有,眉心有红色印记,周身都冰冰的,整个人如同千年寒冰不可融化。和他同行的女子宝蓝垂地水袖荡在空中飞扬,额头上方一只独角醒目,此时好像正和椅子上坐着的少女交谈什么。
“这件事东海和冥界已经压下,但玉皇那边,你也知道仙界向来古板,那帮老头子说你替人挡了劫,就必须要偿还,玉皇旨意已经下了,要你去别的世界重新体会降生成长和死亡”
“瑶瑶,就让我多停留一会吧”
“小沫,不要再任性了,我为你找到投生的杨家,那家女儿最多只有二十年寿命,你如今魂体在消散,就早去早回吧”
“二十年也不短了,我不在的日子,又有谁来保护他”
“有你无你都一样,没人能伤他”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相公?”汐瑶看了眼重华,又看了看椅子上的人,欲言又止。
“他并非普通人”
少女紧接着问道“冥界碑上有记录?”
“那和你无关”
“姐夫惯爱打击人,沫沫已经这样了,都不打算嘴下留情吗”哼唧着说完,少女扯着苍白的唇笑了一下。
重华不再说话。
汐瑶说“那边二十年,这边只有十年,我和相公一切都替你打点好了,表面是历劫,实际不会让你在那边受苦的”
“知道冥界和东海的大家都为我做了不少,瑶瑶,再让我留半年吧,一会我就恢复原形来保留灵气,就让我在有他的世界多呆一阵吧”
“唉,从小就拿你没办法,自己多注意啊,让那小和尚多照顾照顾你”汐瑶说完,看了眼不远处树林里的人。
这一看,那冰冷男子的目光也扫过来。
两道强大的气压扑面而来,安润全身都在发颤,好像不能呼吸了一样,心脏收紧,控制不住的想要跪拜,原来自己在这里,那两人早就知道了。
瞬间,压力没了。
再抬眼,那两个神仙似的人也消失了,只有椅子上坐着的少女在微笑。
笑容强撑起来,很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