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安危,牛厂长收起脸上的笑容,向王恒建议道:“教主,先让我带您参观下我们厂吧。”
他猜测王恒是来兴师问罪的,也想着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老练的牛厂长清楚,想要在一个人面前将自己的责任推脱干净,不能一上来就找各种理由。反而应该先展示自己的其他优点,留下一个好印象,以此来冲淡其对自己先入为主的恶感,所以他提出带王恒参观发电厂的工作情况,对于在自己管理下的工厂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王恒好像也不急于告诉牛厂长,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从善如流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口道:“也好,既然牛厂长这么说了,我们就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刘慕道你觉得呢?”
刘慕道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驳了王恒的面子,虽然他对于解决发电问题心急如焚,但还是默默点头,跟在王恒身后参观起发电厂来。
不愧是经年的老官僚了,十分精通媚上之道,早在王恒派道兵接管发电长的时候,深知自己重要性的牛厂长,就已经开始整顿厂里的事务。将厂里日常的一切事务,都按照接待上级领导检查的最高标准来。
所以,呈现在王恒眼前的,完全是一副完美到不真实的景象,厂里的工人们人人装束整齐干净,操作规范谨慎,各个角落都是纤尘不染。
当参观到一处发电机组时,牛厂长还极为自豪的说:“我们发电厂,可以说是全国最为先机的火力发电厂之一,五年前刚刚完成了现代化改造,不仅将老式的燃料机组,全部替换成了眼前这种最新式的机组,还添置了燃气发电机组,可惜‘西气’管道已经全线关闭,现在完全没有燃气可用,否则我们厂完全可以为全市提供不间断供电的。”
王恒隔着铁丝护栏,仔细观察着眼前光可鉴人的机器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牛厂长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将停电的原因导向了不可抗力,他又重重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说:“现在煤炭也很紧缺了,本市是没有煤炭产出的,厂里的耗煤基本依靠着每半月一次的运煤火车补给,可铁路系统瘫痪后就断了补给。之前厂里一直在用仓库的储备煤维持发电,到今天储备煤也快见底了。”
说完牛厂长凝神屏气,等着王恒开口,他接下来说话的基调,将会决定自己的命运。
“嗯。”王恒沉吟了片刻,像是故意要看牛厂长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又围着发电机组转了几圈。牛厂长紧绷着身体,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上了年纪的他手脚已经开始颤抖起来,紧张的汗珠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滴滴地向地上掉落。
终于看够了的王恒,转身向牛厂长说:“这些情况,刘慕道都已经向我汇报过。”看到他还是一副等着审判的样子,王恒笑着安慰道:“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向你问罪的,把你头上的汗擦擦,不要那么紧张。”
如释重负的牛厂长,用袖子摸了摸汗珠,说话也不再是那么小心翼翼了,他对王恒问道:“那教主,今天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王恒拍了拍手边护栏,对他说:“当然是给你解决燃料的问题!”
终于进入重头戏了,刘慕道赶紧越过牛厂长,追问道:“你到底想要怎么解决?”
王恒却撇开刘慕道,依旧对着牛厂长说:“至于怎么解决,还是需要问一问,你这个专家的意见?”
牛厂长身为技术官僚出身,遇到自己的专业问题,当然不会怯场,信心满满的说:“教主有什么问题不妨直说,本人还是可以回答一二的,而一些回答不了的问题,厂里还有几名技术专家,我可以马上就把他们叫来。”
王恒说:“不用那么麻烦,都是些常识问题,我就是想问——发电是不是烧热水?”
虽然料到王恒问不出什么高深问题,但这句话一出口,牛厂长差点笑出声来,勉强止住自己的笑意后,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教主这么理解,也没什么大问题,确实是烧热水而已。再高端点的核电站说到最后也是烧热水,虽然其中还有很多高技术含量的工序,比如汽水循环、燃烧处理等等。”
王恒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又接着问道:“那些后面的事情我不懂,也就不瞎掺和了,你们现在不能继续发电的问题,是不是卡在没有烧热水的燃料这点上了?”
“是的。”
王恒一拍胸口道:“那就好,我来烧!”
牛厂长感觉脑袋被人用砖头砸了,晕乎乎的确认道:“您来烧是什么意思?”
王恒奇怪的说:“听不懂吗?我说我来烧,就是我来烧啊。”
牛厂长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是问您来烧,是想怎么烧?”
王恒天真道:“把我扔到锅炉里,我来帮你们烧热水啊。”
像是受不了这种打击,牛厂长惊得目瞪口呆,胸中一口气没提上来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幸好身后的员工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当牛厂长平躺在地上后,他难以置信地向站在一边的刘慕道问:“教主大人他,是在开玩笑吗?”
刘慕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不理睬还在震惊中的牛厂长,转向王恒道:“我隐隐约约知道,你可能会想这样做,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疯狂的说出来了,这不是过家家,请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王恒依旧恬不知耻的说:“我哪里不认真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再也保持不住那种看似冷静的样子,刘慕道抓着自己的头发吼道:“你是不是疯了,这种想法只有疯子才能想得到,什么‘把我扔到锅炉里烧’,先不管能不能成功,成功了后能有多大的作用。只是听到,这种异想天开的话,我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王恒却不在意他的反应,任性的说:“好了,这是我的命令,你就在这里跟牛厂长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改造发电机组,才能把我塞进去烧了。等你们改造好之后,再叫我来烧开水,先说好我可是认真的!”
交代完他的想法后,王恒就自己走了,只留下一群人独自在风中凌乱,刘慕道指着王恒的背影,颤抖着喃喃自语:“疯子……疯子……疯子……”
出了发电厂的大门,王恒上车,对司机说:“开车,去市科学研究所。”
说起来,“科学研究所”这个名字十分高端大气,但其实只是个装饰用的清水衙门。它是在国家下发《关于健全基层政府职能的基本原则》这份文件的前提下,由市政府抽调、招聘了些研究学者,火速拼凑起来的部门。连办公地点都一直“零时”挂靠在,每个城市都要有一所的“电子科技大学”内。
来到这座已经人去楼空的学校内,汽车停在校园最里面的一座建筑物前,王恒下车后,从大门进去,左右看了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他从侧边的楼梯一路拾级而上,来到顶层的一件办公室门前,直接推门而入。
门内一名身穿白色大褂,其貌不扬、带着高度眼镜,还顶着一头乱糟糟长发的国字脸男人,正在伏案疾书。听见开门声后,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在看清是王恒后,惊恐的尖叫起来:“出去!出去!不是跟你说了,来的时候要提前预约嘛!”
他整个人像只老鼠一样,缩到了办公桌下,隔着厚实的木头,不断催促王恒出去。
知道在这种时候,怎么说他都不会出来见自己的,王恒只好退出房间,再将办公室的门关好后,向里面喊道:“好了,我出去了,赶快将你那一身龟壳穿好。”
稍等了一会儿后,听到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一股电子合成音传出:“请进。”
王恒闻言,再次推门进去,原来的那个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坨不明材质的人形物体。没错是一坨,头上一顶圆桶样的金属头盔,正面除了两块红色镜片方便里面的人观察外界,就没有任何装饰。身体至脚部都被一圈圈黄色的,游泳圈一样的皮质装置覆盖,看不见底下到底有些什么,王恒总觉得他这一身像极了某个轮胎品牌的吉祥物。
王恒打趣道:“黄博士,有必要这么夸张嘛,每次见我都要穿上这一身,之前也不知道是谁抱着我的腿说,就算死也要研究我的。”
他微笑着躺倒在沙发上,双脚翘在茶几上,双眼看向窗外。
被他称为黄博士的男人,开口道:“之前那么无聊的世界,要是不能研究你的话,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是既然可以研究你,这件特制防化服,就是我多活几年的保证。毕竟你那一身盖格计数器都会爆炸的核辐射,我可不想再被照射一次了。”
“闲话少说,抽了我一管血液,你到底研究出什么了。”
黄博士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对他说:“什么都没有。”
王恒惊讶道:“你觉得这样的回答,我会接受吗?”
黄博士语调毫无变化的说:“你不接受也没办法,你那一管血液在我回研究所的路上,它们就自我衰变了,只剩下一管纯粹的核污染物质,在经过研究之后,我发现它的结构与其说是血液,不如说是核废料比较靠谱。”
“不过,从你对自己身体情况的描述来看,再结合那管核废料,我推测出了一种假说,虽然还有待验证,不过还是值得说一说的,你想听吗?”
王恒坐直了身体,郑重道:“废话,当然想。”
黄博士从桌子后面翻出一块黑板,用一只粉笔在上面边写边说:“为了使你可以听懂,我会尽量不使用科学术语的,接下来我们正式开始。按照你的述说,你是从一次核爆炸中活下来的,不仅没有遗留任何的创伤,反而获得了意外的能力。排除各种极端概率问题,我觉得现在构成你身体的基本物质,已经不再是‘有机物’了。”
王恒打断道:“那我为什么还会流血,会感到疼痛,甚至还和正常人一样,有喜怒哀乐。”
黄博士点了点手中的粉笔,提醒道:“请不要打断我,科学的来在说向别人叙述的过程,也是一种自我学习和研究的过程,如果你还想早日解决身体问题的话,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打断我比较好。”
王恒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怕了你了。”
黄博士等他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因为核裂变的反应,本质是一种打破原子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体内不可能一直保持在以碳原子物质为主要构成的状态,而是应该在各种原子之间变换。也就是说,构成你身体的是走马灯一样的未知‘无机物’,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你的身体可以模拟‘核裂变反应’。”
“而你现在,之所以还能保持近似人类的外表,我认为这是一种自然界的‘视觉暂留’现象。人眼在某个景象消失后,仍可使该景象在视网膜上滞留0.1-0.4秒左右,以此原理人类发明出了‘电影’这种东西。”
愈加激动起来的黄博士,折断了手中的粉笔,抓着黑板说:“我们都知道,这个宇宙是从爆炸中诞生的,从那一刻起宇宙才有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而你经历的那场核爆炸,以其巨大的能量,干涉了你的时间,将你拘束在这种‘暂留’之中,只不过暂留你的是物理法则,是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人类姿态不过是一种幻象,你的本质既可以是一个球,也可以是一滩水,甚至可以是一股气体!一道光线!”
黄博士扔掉了黑板,看着王恒就像看着一件稀世珍宝,有些陶醉的说:“你的那些感觉,也只是你的意志暂留在作怪。也就是说——你会流血只是因为你感觉自己会流血,你会疼痛也只是因为你感觉自己会疼痛,悲伤、快乐这些感情统统一样!”
“可是,这一切终将有一个尽头,当你明了自己的本质时,你将向我展露出何种迷人的姿态啊!你会成为科学的上帝!”
眼看着黄博士就要念起诗歌来,王恒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成了一个滚地葫芦,语气森然的说:“别管你那个什么狗屁上帝了,还是先管管老子吧,你不想到办法停止我体内的核反应,我就真的要被分解成,你口中的空气和光线了。”
黄博士被他从癫狂的情绪中踹醒了,从地上站起来后,又推了下自己的鼻梁,开口说道:“不能停止!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去减缓核反应的速率。
总体来说,在这种不断的核裂变反应中,原子被不断破坏从而产出巨量的能量,而正是这股能量支撑着你的行动。所以你会有一种,自己时刻都在被分解的感觉。可当核反应停止时,也就没有能量产出了。”
王恒不明所以的问:“那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黄博士十分平静的说:“没有能量产出,意味着运动消失,通俗的来说——你就死了。”
王恒一拳将其打飞,他极为夸张的吼道:“什么叫——我就死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找到解决办法,我就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看他想要杀人的样子,黄博士急忙道:“我的假说全是出于推测,我虽然想到了办法,但不一定会有作用,你确定要听吗?”
王恒一脚踢碎了面前的茶几,意思不明而喻。
黄博士老老实实的说:“你听说过一种叫‘控制棒’的东西吗,它一般被用在核电站里,功效是用来控制或停止核反应。只要你能找到制造它的材料——‘硼’或者‘镉’,我就可以帮你延缓体内的核反应速率,这样我们拥有了充足的时间。”
“而有了充足的时间后,就可以着手,将你体内的‘核裂变反应’向‘核聚变反应’转化,这样在你体内形成两种反应的良性循环后,你真的会成为上帝的!”
王恒认真听完了他的办法后,对他说:“好,‘硼’或者‘镉’是吧,我会给你找来的,到时候要是没有用,你的死期就到了。”
黄博士无奈的说:“都告诉你了,这只是假设的解决办法,到时候要是没起作用,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啊。”
王恒却不管他的解释,转身向外走去,黄博士见他要离开,像以前一样又叮嘱了一句:“记得,下次来提前预约,我可没有多少办公室能被你这样糟蹋了。”
黄博士站到窗口,一直盯着王恒从楼下大厅出去,等他坐上汽车离开后,才按住防化服头盔下的一个按钮,对着话筒另一边说:“人形反应体01号,刚刚来过我的办公室,请马上派善后人员来,记得让他们穿好防化服,这里全是被污染物。”
坐在车上的王恒,几天来的焦虑心情终于得到缓解,虽然只是得到了一个不知真假的解决办法。但有一个可以去努力的方向,总比每天绝望的等着自己崩溃,要好的多。
他不断在脑中思考,哪些地方可能会有黄博士说的那些东西,想到最后记起刘慕道之前跟他汇报过的一件事,他让司机立刻转向去发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