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还十分坦然地和重八一起没心没肺的生活,晚上他睡床上,我打地铺,有什么好吃的也要先孝敬他。
虽然常常和他打架,可是彼此之间都有一种温暖的情愫在心中回荡。
我原以为重八心中所想不过与我一般,谁知都是我一厢情愿,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重八很了解我,他能从我的一颦一笑中察觉我心中最细微的变化。
而我却像一个傻瓜一般,和他相处的从头到尾,根本猜不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重八前些日子在宫中闹出的祸事动静太大,皇上甚至派出特使到寻请国师,所谓国师,说白了就是身有不寻常之法的奇能异士。
在我看来就是冯小七一流。
我将此事告知重八,嘱咐他千万小心,他十分不以为然,悠然自得躺在我绣着锦纹的团被上,二郎腿高高地翘起。
我对上次宫中发生的所有仍然心有余悸,可无论我如何询问重八,他总是笑而不语。
我问得多了他就在我面前捏诀隐身,想法子给我惹出一些事端来,结果到最后,就算他想说起这件事,我也不敢听了。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我对他已经放下了戒备,但是他这个人身上太多秘密,让我觉得十分不安。
和他相处的感觉就好像一个点燃的哑炮,不知道什么就会爆开伤及无辜。
我无数次劝重八改邪归正,他却总是对我有关正义的说辞一脸不以为然。
在重八的眼中,“所谓正义,全是屁话!”
我觉着他如此说话行径十分标新立异,实在吸引人的眼球,只是换做是我,绝对不会希望这样。
我早就和重八说过我有婚约在身,他总是赖在我身边与我一起,常常搅出一些麻烦来实在叫我吃不消。
另外最近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又常日留在宫中,本来想在节假之日回去看她,可是眼下端午已经过去,大节之中,我要等到七夕才有机会出宫。
可是我已经三月有余未能回去了,实在思家心切。
要我等到七月已经难熬,何况母亲此时又病重,我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早间与孙贤说了一声,叫她在太后跟前为我帮衬几分,我也好开口和太后说告假的事。
两边都妥当了,我与孙贤一左一右温言软玉,太后耳根子软,果然答应了我明日食时出宫,后日申时之前回来,好歹吃个晚膳。
我欢喜应了,与孙贤到了别,自是开开心心收拾了东西。
不过是太后与娘娘们赏的好东西,在好的东西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何况金银这类在宫中我又没个用处,索性一起打包带出宫去给家里人消遣。
重八看我收拾东西要出宫,兴高采烈,我看他十足是要跟我回去。
我是拦不住他的,只好与他约法三章,叫他到时候不许折腾我家人,另外不许拆我的台。
他叽叽胡胡也不知是应允了还是没应允。
我再三问他,直到听到他确切说了才放过他。
宫里安排得时间紧凑,我如前次一般早早地等了轿子,早早就回了城西。
宫中早就派了人通知我家里,等我回到家门,大家都在门口等得整整齐齐,长幼尊卑,没有违逆。
我下轿时父亲母亲都跪我,我深知从今往后我父母亲都是要给我跪的,再没有别的以外,心中一阵酸楚就涌上来,鼻子涩涩的,眼眶也湿了。
父亲母亲还未将我迎入家中,一串响炮就炸开在门槛前,大人小孩喜上眉梢,我想要是家中果然因为我得以兴旺,我在宫中如何小心也都是无妨了。
家人为我准备了好一顿好菜饭,生怕我在宫中养尊处优,回到家里就食不下咽。
我一端起碗来,无数双筷子就纷纷往我这边送菜,我端着碗在嘴边傻傻地刨饭,一边看着碗里越来越多的菜隆起的小山,心中暖的跟开春一般。
一家人欢欢喜喜吃了饱饭,三姨却在饭桌上频频作呕,婶娘和爷爷看不下去,连声开口叫三姨先回房,免得扫了我的兴。
我倒是无所谓,回头看了看三姨瘦小的背影,觉得十分心疼,还是等会儿去看看她的好。
另外还有重八,他没得吃,双腿盘起坐在我家上首的两张太师椅之间的桌子上,看着我一家人吃饭,面露微笑,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和他相处这些日子以来,还没听他说到过自己的家人,他也很想家吧。
重八发现我在看他,回过头来冲我灿烂一笑,嘴边的小虎牙闪出光泽,让人心情舒畅。
饭后我把重八领回房间,吩咐他乖乖待在我房间不许出去惹是生非,他恹恹地答应了,我才放心地出了门。
还没走到三姨的房间,里头就有狂喜的笑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我心里奇怪,三姨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家里人还笑得那么开心?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去一看究竟。
我甫一进门,就有家里的姑娘上来抱我,我迷迷糊糊听了只言片语,原是一件大喜事!
三姨有喜了!
说起来三姨也是苦命,嫁进夫家少说也有九年有余,算上零头真的十年了。
十年之中她给夫家只添了个丫头,奈何她夫家是极其重视男儿的,这十年里她也在婆家受了不少苦头。
现下可好了,她如果这胎是带把儿的男孩,她在夫家多少也能抬得起头,日子总算可以好过一些。
我给三姨道喜的时候,她满脸都是为人母的喜悦。
也不知道我说的话她听见了没有,不过都是吉祥话,听不真切也没关系。
我和家人互相道了晚安,稍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重八等我等得十分不耐烦我搔着耳朵后边问我好长时间去哪里了。
我比他更不耐烦,偏不告诉他,一头歪了在床上,任他怎么叫我也不起来。
这一天最多的事情就是和家里人唠嗑,再说一些皇宫里的见闻。
我说了老半天口干舌燥,大家仍是意犹未尽。
这一天如我所想,的确很累,倒在床上我就呼呼大睡,耳边迷迷糊糊是重八对我发着牢骚。
不过到后来重八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成了苍蝇蚊子声,再之后连蚊子声也听不到,我整个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门外有人叽叽喳喳,不知是在议论着什么?
我起身伸懒腰的时候往四下里一瞧,却不见重八人影,也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玩,也不叫上我。
真是不够意思。
我打个大大的哈欠,推门出去一看,原是家中的几个小丫鬟,她们正在纠结是否要叫我起早。
也对,我自小就贪睡,而且有起床气,如果有人搅了我的好梦,我一定暴跳如雷。
可从前有母亲压着我,如今我的官衔却比父亲还要高,家里的丫鬟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看她们样子是想从我这里找个答案,我偏就不告诉她们慢慢猜吧,最好每天都不要叫我早起。
可怜我在慈宁宫里每天早起伺候太后她老人家,几个月以来也没睡上个囫囵大觉。也太可惜了。
我早起无事可做,想找重八来点乐子,他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只好一个人找丫鬟拿来了绣球一个人颠着,用手抛了拿脚点,左边几下右边几下,跟踢毽子似的自得其乐。
我正玩得高兴,可恨的胞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抢了我手里的绣球就一溜儿烟走人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玩头,哪能让他搅了我的兴致,不依不饶一边骂一边追他。
女子三步不出家门,何况我身份特殊,他快步冲向门口,等他出了门,绕是我有三头六臂也拿他不得,真是气煞我也。
我气急败坏,加快了脚步,终于在家门口将他拿住,他几下挣扎之间,居然将我的绣球脱了手,绣球一下子滚到了门外。
胞弟这个调皮捣蛋鬼,扯了嘴巴冲我做鬼脸,我抬手打他时他又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我正想叫人把绣球拿回来,把头伸门外张望时,冷不防看见一个婆子蹲在家门外的一个小角落里,将我吓了一跳。
等我平复心情仔细去看的时候,发现她整张脸皱的像年久的树皮,长了个癞痢头,头上坑坑洼洼的,和她一张脸一样难看。
笑起来时干裂的嘴唇一张,里头满满又分岔的黄牙就探出来。
我原以为世界上是没有比她此时更难看的了,谁知道她一笑竟又难看了几分。
果然没有最丑,只有更丑。
不过人不可貌相,她若是心好,也便没什么了。
她本来蹲在门边,下一刻她就蹲着挪动自己,抬起双手把绣球拾了起来,双手递给了我。
虽然她一双手上满是泥土,不过我洗洗也就没事了。
刚想问她,是不是想要些吃的,她却突然露了牙齿吊诡地笑了,笑容竟然比起之前更加丑陋了几分。
长得丑不是错,是我太过分了,毕竟大家都是凡人,而且就算不是凡人,恐怕神仙也做不到人人都美艳的。
我看着那婆子佝偻着远去,自觉没趣,扭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