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宜早不宜迟,我催促周无名和小七尽快动手。
周无名业已准备就绪,就看小七的了。
小七将黑色海棠的花瓣置于须弥幻镜上,又刺破了中指滴了血液,之后便需要我的血了。
我取了血,扭头看一边的周无名,他靠在墙边一脸淡然,未有动作。
等我的血液在须弥幻镜上面诡异地画了一个圆,周无名才开始动作。
他没有像我和小七一样取血,而是直接把手放在了须弥幻镜上面的血圆圈。
他低头喃喃地念了些什么我听不懂的,认真非常,那一张俊俏容颜隐去所有神采。
在我还在欣赏着周无名认真的侧脸时,须弥幻镜无预警地有了反应,只是这一次,再不是什么狂风,而是大雨滂沱!
我的眉眼瞬间被洪流一般的大雨覆盖,等到双眸再次能够视物的时侯,身上也都是湿漉漉的。
我看着身前的雨水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坑陷,抬头又看看四周,这个地方十分陌生,我从没来过。
我往前走,试着能不能找到人问一问,可是举目四望,周遭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铺天盖地的雨水,并一个独行的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是来找钟海棠的,怎么会来到这里?
没有任何办法,小七不在,周无名也不在,没有任何人在这里。
我漫无目的向前走,看看是否能有什么眉目。
也不知道在这偌大的天地间踽踽行走了多久,眼帘边际终于现了一间小屋,一间简陋不已的小屋。
行走良久,正当我有了永远也出不去的绝望时,这小屋却出现了,如今我眼前能倚仗的就只有这物什,我加快脚步,希望能尽快到达。
凄风苦雨的寒意透过肌肤深入骨髓,我的脑后酿着寒冷,刺骨的森然使我手脚都不稳,我哆嗦着一只爪子,轻轻叩响了小屋的门。
门里没有响应,我加重了手上的动作,在外面淋了雨又吹了风,现下难过非常,简直要死掉。
我锲而不舍地砸门,又过了好一会儿门里才有了动静。
却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终于有脚步往门处来了。
等那人过来开了门,我一眼就看见她出尘的容色,是钟海棠。
再次看见她,实在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地落魄。
她那充满了期许的眼睛里的光彩已然暗淡了下去,若不是她发间别着的白色海棠,我真是怀疑到底是不是她?
我轻声唤了她的名字,她终于认出我来,只是她十分呆滞,对我的到来也不是十分欣喜。
这些我不在的日子里她究竟过了什么样的日子?
我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又不忍联想下去,转过身擦了眼泪,再抬头时,却见四下茫然无物中如墨色溅入水池,周围景致一片片晕开,灰白的假山石,碧绿的嫩草,还有山与山之间绝美的海棠花。
这是公主府的花园。
小屋就在后来摆放黑色海棠的位置的旁边。
我头一次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小屋,应该是后来小屋被拆除了。
在后来摆放黑色海棠的地方我没看见黑色海棠的踪影,应该是现下黑色海棠还未移植来此处。
我浑身湿透,冻得上下牙齿抖得咯咯响,见她仍是呆着,主动说了要换身衣裳。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我带进屋子,给我拿来换的衣裳,又在一堆破铜烂铁中拾了个壶子,燃了黑煤给我烧了一壶水。
她还是那样贴心,与我熟络,可是如今
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轻轻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水,热气纷纷向四处散了,我将饮一口。
把杯子紧紧攥在手里,我问出了此行的目的所在。
“海棠,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似是对我问出这个问题十分诧异,本来低头侍弄着水壶,这一下抬起了头,眼神变得有了些神采,不像之前那样一片死灰了。
我见她这般模样,还以为她要将执念说与我听,谁知她嗫嚅了两下嘴唇,眼睛似是迟疑地闪动了两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有些失望,怎么钟海棠不愿意和我说她的心事。
时间已经是紧急的了,不日我便要将黑色海棠带回慈宁宫,再说黑色海棠枯萎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我见如此,与其继续耽搁拉皮条,干脆把事情和盘托出,直接说了。
“海棠,你是不是和一面神奇的镜子定了约定,要用自己投胎转世的机会换为化作一株永远不败的海棠?”
钟海棠听了我的话,原本就瘦弱无比的身躯蓦地一震。
她仍是低头侍弄着破旧的水壶,没有抬头看我,话也不说一句。
如果今天我得不到答案,我是不会罢休的,“海棠,你到底为什么要和须弥幻镜做交易?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一定要化作黑色的海棠呢!”
她仍是不发一言,良久,她的双肩有了些微的颤抖,手上的动作也终于停下,她用一贯缓慢的语调与我说话,可是控制她的语速的却是此时悲伤到无以复加的心。
她领我来到一株海棠花下,那海棠花还是白色的,她摘下那花,轻轻在我额头处点了一下,我顿时犹如当头棒喝,无数前所未见的奇景在我眼前铺开……
她遭遇到的所有,用血泪告诉了我所有。
在我与周大人走后不久,宋遇诚和湖阳公主的婚讯就传到了钟府。
她已经把百花被缝好了,没想到并没有用到。
她哭了三天三夜,终究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想去见宋遇诚,可是家里人把她锁在了房间里,等她被放出来时,宋遇诚已经和湖阳公主完婚了。
她木木地接受了一切,却又不死心,她做了此生最为不合礼教的事情。
她半夜偷偷爬了墙,逃出了家,来到公主府的门房跟前,用自己拿所有首饰换来的钱打听了湖阳公主和宋遇诚的消息。
门房见钱眼开,把自己所能知道的全都说了,还说了许多不实之词,当然钟海棠并不知道,她听到的无非就是湖阳公主下嫁宋遇诚,夫妻两人恩爱伉俪。
就是伉俪两个字,这是她从小就期盼的,没想到终究是不能了。
她此后想尽了办法弄到钱,甚至不惜欺骗父母,敲诈府里的丫环小斯。
她把所有的钱都用来收买消息,不久这件事就被家里人知道了。
她为此被结结实实地痛打了一顿,打得双腿红肿,起不来床,她将养了两日,就又去公主府。
她来来回回去得太过频繁,目标也太过明显,终于被湖阳公主身边的人发现,告诉了他们的主子。
湖阳公主后来将她以女侍从的名义召进了公主府,平时就是养养花草之类的。
被叫进公主府,最紧张难过的就是她。
她知道湖阳公主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的,可又不敢违抗,最后,公主身边的人越来越疏远她,孤立她,在一旁切切私语,故意找事来折磨她。
这些她都不在意,她知道湖阳公主召她来到公主府,一定会对她不利,她早就准备好了。
在公主府里,她的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差,所受的折磨一天多过一天,,可这些都没关系。
但是……
她在公主府里,什么人都能见到,就是见不到宋遇诚,这个驸马爷,渐渐地,传来她耳朵里的闲言碎语,也变成了公主驸马夫妻伉俪。
伉俪!伉俪!伉俪!
宋遇诚和她没能做到的,和公主却做到了。
她可以忍受万般的折磨与无奈,唯唯独无法忍受他和公主伉俪的消息。
她的心思再也不在花上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去了哪里,她变得什么都不确定,什么都不期望了。
她养的花越来越不好,渐渐地都要枯萎了,就像她一样,公主为此勃然大怒,叫人狠狠给了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下去,能把一个人打得皮开肉绽,不管是一个壮汉,还是像钟海棠这样的弱女子。
她被打得神智不清,还觉得这样不错,将她打死,也免了再过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听别人的伉俪,想自己的虚空一梦。
她就这样在自己简陋的小屋中迷糊了很久,眼前就是狭窄的一扇门。
那几天都有人骂骂咧咧地送吃食给她,她像一个动物一样生受了,吃完还是混沌的一切。
终于有一天,他来了。
自从他和湖阳公主成亲以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进了公主府这么久,他也没来过,怎么现在终于来了。
好,来了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了,他来了就好。
她多日没有用过喉咙,现下发出的所有声音都是嘶哑的,她用尽全力将自己想说的说出来。
但她发现只要一用力,脑袋就会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
她最终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她想了那么久,要是能够见到他,该说什么好。
她想了好久,也想了好多,可终究是没有想到自己如今出口的一句话,居然是。
“你还好吗?”
他沉默良久,轻轻吐了一句,“如果海棠永远都能盛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