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在营中等候,他知道自己在等待一个结果。可他也知道,所有的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因为每一个结果都有残缺。
直到四千人的大军回来了。
陆羽走出营帐,看到彭珏与程强并驾齐驱着,身后的军队里既有彭珏军又有起义军。
彭珏下了马,向着身旁的程强深深鞠了一躬,面色凝重:“彭珏管教无方,没能管好两个表弟。害死了你们许多弟兄。故向孟启兄请罪。”
程强不知作何回答,于是朝陆羽的方向看去。
陆羽也是有些错愕。他算了那么多结果,却独独没有算到这个!
可这个他没有算到的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等待的完美结局么?
如果彭珏是真仁义,那不正是这些没有活路的百姓,在这乱世里最好的出路?
‘人说,军师于乱世立命的本钱是——名声。我言,百姓于乱世安生之资本乃——跟对人!’陆羽闭上眼,复又睁开。
只是到现在自己对于彭珏的为人,依旧没有把握……
按这结局来推,定是起义军大败了。于是陆羽忙躬身道:“古来起义军投降,多无好下场。我军承蒙彭将军连夜冒雨营救,已是感激涕零。此举或可载入史册广为传颂,将军又何来请罪一说?”
彭珏闻言更觉羞愧难当。
暴雨洗涤过的大地,带了期盼已久的凉爽,空气里的泥土味夹杂着青草香气,虫鸣鸟叫此起披伏,争相奏着交响曲。
主将营里,油灯里的火苗随风摇曳。
蓝轩表情严肃:“楚粤哥若是真的要留下他们,这粮草便成了头等大事!”
“还够撑几日?”彭珏问道。
“原本这一千人的军队,军中存粮尚可维持二十日,刚够回军。如今加上这三千人的起义军,只可维持五日。”
彭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军粮的事情,我去想想办法。那九渊可还生我的气?方才我出手也是太重了。”
蓝轩摇了摇头:“九渊心宽着呢,也就那会儿气头上。他操劳了一整日,此刻已经睡下了。明日定然还是那个放荡不羁的许公子。”
彭珏点了点头又问:“经此一役,你觉得起义军将会如何打算?”
“他们将如何打算,我自不知。但可以知道的是,短期内,应该不会有所行动。”蓝轩看着跳动的火光,缓缓地说,“一来,此战已经验证了我军实力在他们之上。二来,楚粤哥于阵前救下这三千军,他们对大哥多少有些感激吧?三来,敌军无粮,可保五日内不会有异动。四来,那九渊呼呼大睡,不也正说明我们暂时很安全?”
“只是不知道大哥却要怎么寻粮。五日后若是依然没有粮草接济,难保起义军会有什么行动出来。”蓝轩望着彭珏,神色有些担忧。
彭珏望着营帐顶,缓缓地说:“如今天下大乱,好多庄稼人出来起义,粮食紧俏得很。我明日着人去城里高价买粮。不够的再向百姓买。”
丑时已至,另一个营帐里的两人也在商议着。
“军师有何打算?”程强看向陆羽。
“经此一役,我军士气已搓,彭珏亦是大肆收拢了人心。”陆羽望着风口鼓动着的帐篷,幽暗的火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若是没有彭珏相救,我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听闻彭珏此行并未得到其父的支持。只带了一千兵,粮草亦是不多。”陆羽一面思索一面缓缓道来,“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愿意收留降军的。”
“许琰似乎是想要将我们赶净杀绝,两人大起争执,彭珏还出手打了他。”程强说着,陷入了回忆,“那两人当时的表情都有些吓人,不像是做戏。到现在那许琰也没有和彭珏说过话。”
“若那彭珏是真心收留我们,自然是最好。如若不是,过几日便是我们的死期!”陆羽转过头,凑近程强的耳畔,小声地说“若是不想坐以待毙,唯有行刺。”
程强面色凝重,半响小声地说:“军师且说。”
陆羽在程强的耳畔低声道:“明日我们提着酒去主将营向彭珏道谢。一谢他给我买的伤药,二谢他冒雨救下这三千将士。酒里倒上蒙汗药,我们事先服下解药。其余众将做好准备,听我摔杯为号。待程珏一死,鼓动军心,说彭珏军缺粮食我军将士之肉……”
程强走后,陆羽望着闪烁的油灯。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次日清晨,程强与手下几名大将早早做了准备,陆羽提了酒往主将营而去。
大清早的,彭珏却已不在营中。陆羽问了营外的守军,原是彭珏与蓝轩领众去村里买粮了。那许琰也领着一众人往东阿买粮去了。
陆羽心下思忖:‘彭珏与蓝轩在山下的村落收集粮食,想来午饭前应可赶回。那许琰去了东阿,回来也是晚间的事情。计划依旧实行,只是时间改成了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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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珏一众人刚来到山下的村落,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在树上掏鸟蛋。那小孩约摸六七岁的年纪,红彤彤的小脸,扎着一撮小辫子。那树有三米多高,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众人从树下经过,只听得树上传来一声尖叫。却是那小孩不慎从树上坠落。
说时迟那时快,彭珏一个箭步,纵身一跃,接过小孩,将他放下:“没有事吧?”
小孩摇了摇头,还是心有余悸:“那树上有蛇!”
彭珏往树上一瞧,果然有条绿色的竹叶青在枝叶间缓缓游动。
彭珏拽过小孩的手臂焦急地问:“那蛇有剧毒,你可有被其咬到?”
小孩摇了摇头:“我见他向我游过来,一害怕就掉了下来。还没有被咬到。”
“那便好!”彭珏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见蓝轩提剑,往那树棵树跑去。横踏树杆,一挥手,已将那竹叶青砍成两段。
蓝轩捡起被砍成两段掉在地上的竹叶青,微笑地说:“这蛇虽小,却也是块肉。那树上的鸟蛋,要不要去掏来?”
彭珏摇了摇头:“几个鸟蛋对我军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可对鸟而言这却是一条生命。我们还是去村里买粮吧。”
“小男孩,你可是这村里的人?”彭珏蹲下来,望着小孩微笑着。
小孩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村里哪里有卖粮的?”彭珏继续问。
“我没见过村里有这种地方。但是我家有玉米地,家里存了好些玉米。不如我带大哥哥们前去。”小孩笑着。
一众人跟着小孩走去。
“我们从山上过来,沿路确实看到不少庄稼,恐怕这村落多半是农家。想来自给自足是不成问题的,所以村里并没有什么买粮食的铺子。”蓝轩说着。
“大哥哥们是粮食不够吃了么?我们村还有好多余粮的。”小孩天真烂漫地笑着,“那蛇真的可以吃么?”
彭珏摸了摸小孩的头:“可以吃,但你千万别去抓,你还小。”
“那我像大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就可以抓了是么?”小孩开心地笑着。
彭珏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他:“拿着这个,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用这个去抓了。”
一群人边走边说,来到了小孩的家。
小孩跑进屋里,嘴里喊着妈妈。不久厅里走出来一位妇人,看样子便是那小孩的母亲。
那妇人一见来了那么多人,家里的男人此刻又在田里。心下有些害怕,一把将小孩拉过来,搂在怀里。
彭珏见状连忙解释:“我们并非坏人,只是因军中粮草告急,特来向村里人买粮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钱币。
那妇人一听是军人,心中越发害怕,急忙回绝:“几位军爷,家里已无存粮。还请军爷往别处问问。”
一位士兵不爽地说:“你家娃娃刚才还说……”
彭珏伸手打断了他:“如此,是我们打扰了。我们这便往别家问去。”
彭珏一众挨家挨户地问过去。
不是门窗紧闭,装作无人。便是如前番那般空手而回。
有个士兵不爽地道:“我们向他们买却都不肯。难道要我们来抢?真是敬酒不喝喝罚酒!”
彭珏连忙喝止:“切不可如此!人说起义军烧杀抢掠。程强军在这带已有数月,山下村民们的生活,却依旧平稳如初。我们此行是为了平乱。如何可以做这等连程强军都不耻的恶性?”
士兵低下了头,没再说话。
村民们见彭珏军走远,这才纷纷开了门窗。
小孩的母亲责备道:“你怎么可以将这么可怕的人引到村里?”
“这些人救过我的命,哪里可怕了?”小孩不服气地道,“家里明明有很多玉米棒子,却和他们说没有了!”
小孩说着别过了脸去。
妇人问明了缘由,看着小孩递给她的匕首上刻着的“彭”字。想起了一些关于彭家大少爷的传言。
听说那人好打抱不平,常替百姓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