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的长安城,灯火通明。千家张灯、万户结彩,天上飞着孔明灯,河里漂着莲花灯,无一不是承载着百姓对安定生活的期许及向往。
长安城最大的酒楼琼轩楼的天字包房里。
“大家可还记得今年的秋猎?谷将军家大少爷初次狩猎所得战利品竟超过王某五个之多!真真是羞煞老夫。”说话的男子四十来岁模样,身材彪悍、威风凛凛。
“王将军你这算啥?我这被超过一半的都没说话哩!”男子顿了顿接着说,“谷少爷刚过黄口之年(十岁以下男孩都叫黄口)勇猛堪比当年的楚王项羽!”男子长着络腮胡,四十多岁的模样,身着紫红色刺绣黑色绸缎汉服。
谷烁(字嘉诚)板着张脸没有说话。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侧颜里透着冷峻与霸气。只是右眼下那颗细小的泪痣,莫名地带了几分暖意。
谷耀(字子承)捋了捋胡子,笑道:“阳武侯说笑了,犬子怎敢跟楚王相比?”
边上身型微胖身着暗红色汉服的中年男子说话了:“谷少爷文武全才,我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谷耀举起杯中酒笑道:“平西侯也要取笑我家烁儿?”
谷烁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站起身朝众人作揖:“父亲大人,孩儿想去看看这长安城的灯会。”
谷耀看了一眼谷烁身后的黑衣男子,男子上前抱拳作揖。
谷烁带了黑衣男子和青衣小厮离开了席间。
.
每年的元宵节,都是白澍(字孝先)最期待的日子。
因为有灯会,因为猜对就有奖励。每年的今日,他总能拿到比他一个月工钱还要多的奖励。
谷烁离了席间,少了那些假意的赞美,顿觉浑身自在。
谷、彭、赵、伍四大家族,京城中人何人不知?
谷耀是谷家的长子,谷烁作为家里的嫡长子,理所当然的成了谷家未来的继承人。
对于继承人的培养,谷家自然是请了全城最好的师傅,琴棋书画文韬武略样样不落。
教棋的先生常常称赞自己的棋艺,如今眼见灯会里摆了棋局,谷烁自是要上前瞧上一瞧。
看着面前的棋局,谷烁陷入了沉思:‘解这种棋局第一步往往是关键。看着越像康庄大道的棋路,往往到后面都会是死路一条。只有置之死地,才会有活路。找到这条对的路,接下来还要步步皆对,然后在这险象环生中找到通向光明的,唯一的出路……这条路成功了!!所以第一步是'
谷烁的身后传来了清亮的声音:“十一之四!”
谷烁转身,看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只见那少年眸若星辰熠熠生辉,白皙的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略显单薄的身板着了一席白衣。(白衣是指用粗糙的白布、麻布做的成衣,无任何加工,多为穷人穿着。该朝代推崇黑色,其次红色,颜色越深身份越尊贵。一般穿黑衣服不是皇帝就是刺客一类的。)
棋摊老板微笑着说:“少年,你第一步棋答对了!后面几步,也请认真解答哦。”
老板寻思着,自己研究围棋也有十几年了,解这局棋也费了自己好长时间。这少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答对,多半是运气,后面肯定会出错的。
白澍点点头,笑着报出余下的棋路,竟然无一出错。
老板先是一脸的惊愕,但一想到围棋的将来,随即笑逐颜开:“这《孙子兵法》是你的了。”
‘看这少年衣着,便知是穷人家的孩子,又哪里请得起教棋先生?他也能答上来的棋局,又会难到哪里去?'谷烁越想越生气,‘好你个先生!竟也这般假意赞我!!'
谷烁夺下老板递来的《孙子兵法》,撕了个粉碎。
白澍看着散落一地的纸屑,眸光暗了下来。
原以为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第一本书了,还是自己最想要的《孙子兵法》。虽然他早已倒背如流。
以前躺在床上想着兵书里的某一句话,百思不得其解时,总要等到第二天去了书馆才能解答。
可现在……
白澍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碎纸,一片一片仔细找寻着,深怕遗漏了哪片。
谷烁的眼底盛满了歉意,可又拉不下脸来,只闷闷地哼了一声,转身跑开。
随行的小厮以为少年的抢答坏了自家主子的心情。随口骂了白澍几句,夺下他手中捡了一半的纸屑,抛向江里。
白澍小跑到江边,望着江面上翻滚沉浮的纸屑,黯然神伤。
谷烁看在眼里,罪恶感又加深了一些。
漫无目的地走在江边,想着自己从小到大被人叫得最多的称呼:不是谷烁,不是谷嘉诚,而是谷家少爷!!
谷烁抬头望天,乌云盖住了明月。他不知道这样的命运,与他而言,是荣幸还是悲哀。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街上突然人声鼎沸,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打听,原是有人仗着自己父亲的官职,当街调戏良家。
‘这个国家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一群人,才会如此不堪!平日里尽做些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之事。'谷烁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可在这官官相护的时代,作为谷家继承人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自己真的要接过这满身铜臭的家业??'谷烁咬了咬牙。
‘自己不过是个十岁的少年,正是好打抱不平的年纪。那么今天就好好惩恶扬善一番!做一些十岁孩子该做的事情!'这样想着,嘴角带了些许笑意。
.
少年用未出鞘的剑,狠狠地教训了淫贼,黑衣男子一人撂倒了对方全部随从。
淫贼被身旁的随从扶起,抱着膝盖与手腕嗷嗷直叫。刚站稳脚跟,就狠狠瞪着少年一顿大骂:“你这王八羔子!我看你是活腻烦了吧?快报上名字!看我不叫我爹整死你!”
少年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如刀削般俊美的脸上,镶刻着立体精致的五官,长眉若柳,薄唇轻启,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地道:“彭珏,字楚粤。”
淫贼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随从扶起他落荒而逃。
谷烁见有人抢在他前面,刚转身要走。
忽听得身后,清亮的声音响起:“没想到四大家族的彭家少爷,竟会是嫉恶如仇的英雄!”
一时间人群里炸开了锅。
谷烁停下了脚步,说话的正是棋摊上遇到的少年。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彭少爷会成为这时代的救世主。”白澍朝彭珏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转身要走。
人群里再一次炸开了锅。“救世主?这不是造反吗?这小娃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嘘,你小声点。”
“阁下留步,烦请告知姓名!”彭珏观少年谈吐不凡、气定神闲,料想他日后必成大器。遂将他喊住。
白澍转身本欲推脱,看到彭珏真挚的眼神,于是作揖道:“草民姓白名澍字孝先。因家中有事,先行告辞了。”
彭珏点点头。
谷烁暗暗记下了这名字,悄悄尾随,一路跟到了白澍住所。
.
房子又小又旧,连个院落都没有。门外搭起一个小竹棚,养了几只鸡。
白澍一进屋,就往家中卧房里跑去。
谷烁没有再进去,只是透过半掩的门看着一贫如洗的摆设。
“父亲,这些都是灯会拿到的奖励!”少年清亮的嗓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这些糕点父亲先吃着。这些个茶壶、杯子家里有旧的,我明日去集市上换了钱,就可以给父亲买药了。”
“孩子……是爹连累了你。小小年纪就要你挑起家里的担子。白天书馆、晚上酒楼……”说到这里,中年男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
谷烁在门外听得清楚。
退远了一些,命小厮买了本《孙子兵法》,往书里夹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架起了弓。
黑衣男子拿起书,沿着门缝往墙柱上抛去。
谷烁一拉弓,箭由门缝而入,穿过书册和几欲掉落的银票,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墙柱上。
白澍只听得“噹”的一声闷响,便往屋外跑去。
哪里有什么人影。
回屋看见墙柱上用箭钉着一本崭新的《孙子兵法》。猜想应是那位带泪痣面容俊朗的少年,着人“送”来的。
这刚掂起脚尖取下书籍,一张银票就从书册里滑落。
白澍拿着银票重又走回门外,依然不见人影。
“怎么了,澍儿?”屋里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有一个朋友送来了一本书。转身就走了。”白澍将银票小心折叠,藏在了破旧的门枢里。
想到那少爷脾气虽大,人确是不错的。白澍嘴角微扬,心说:‘书我收下了,谢谢你。钱我先藏着,等日后见面还你。'
.
谷烁走在回酒楼的路上,面无表情:“今日之事,还请师傅不要说于他人,包括家父。”
黑衣男子是谷耀精心挑选的高手,一面负责谷烁的安危,一面教他习武。
“好的,少爷。”黑衣男子应声回答,望着少年的背影怔怔出神。
想起自己刚来到谷家,四岁的谷烁看上了自己百步穿杨的箭法,嚷着吵着要我教他。
这小小年纪的,哪有那样的臂力,可我又拗不过他,便教了他射箭的技巧和方法。
第二日清早,就见谷烁在猎场里练箭。
他倒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臂力不够,居然别出心裁地想到用一只脚拉弓,两只手瞄准射箭。
可四岁的孩子平衡感本就差,他却死活不肯放弃,每天都是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一个月后,倒真叫他练成了这百步穿杨!
从那时候自己就确定,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在这历史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
谁都不曾想过这场元宵初遇会对这三位少年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只是运命的齿轮却已悄无声息地转动起来。一直延续到若干年后的“天下”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