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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谢绝了柳元同学安排食宿的好意,我和柳元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回来的路上,我和他说起了我和妹妹的故事。
“阚晓今和阚晓薇是最不像亲姐妹的亲姐妹。”我的叙述就是从这个命题开始的。
小时候,我妈管我叫“惹事儿精”管妹妹叫“拧头儿青”。
同样是挨打,我妈刚想抄起擀面杖,我早就跑出了八丈远,我小学年年运动会短跑第一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妹妹平时是个极其乖巧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画啊画,她的画笔比我的橡皮用得还要费。但如果哪天她犯错误挨打,她是绝对不会逃跑的。我妈在厨房“转磨”似的找擀面杖,她就原地等着,我妈一边打一边问她认不认错,她的回答总是“我没错。”
有时候,我一边帮她揉挨打的屁股,一边好言相劝,“你就不能服服软,或是撒腿就跑吗?”
她的回答还是一样的,“我没错。”
妹妹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是我父母吵架频率最多、程度最坏的时候。就和恶性循环一样,父母越吵她的成绩越差,成绩越差,她受到的打骂就越多。初中毕业时,她的中考成绩与高中分数线“擦边而过”。在父母的一顿呵斥中,她竟然背着包离家出走了。
我那时候正在千里之外的大学里边学习边拼命赚钱给我们姐妹俩攒学费。
最终找到妹妹是在火车站附近的报废工厂里。原来,她是想做火车去找我……
拼命攒钱的我,不仅自给自足学费,还给妹妹交了第一学期上中专的学费。妹妹上的虽然是中专,但是却是她最爱的美术专业。她有两个理想,一个是画画,一个是成为甜点师。她曾经和我畅想过:“将来咱俩一起开家甜品店吧,我喜欢里面暖洋洋的气氛和奶油面包香喷喷的味道。店里的墙壁上一定要挂满我画的画。”
这恐怕就是她追求的幸福感。
很遗憾的是,这样的畅想再也没有听她提起过。曾经离家出走的妹妹在被找回来后的整个暑假都沉默寡言,茶不思夜不寐。那个暑假我二十四小时都不离开她,可是她并不像以前一样,和我敞开心扉地交谈,每天除了发呆就是沉默。
恢复笑容是在她步入中专的校门后,那时候“菜刀”早已经在这所学校混得风生水起了。不管是学生,就连老师都惧怕他三分。“菜刀”除了长得帅是优点,其它身上具备的在我看来都是缺点。之所以人送外号“菜刀”就是因为他打架斗殴都是以“狠”而出名。如果他老爸不是副市长的话,恐怕他早就被开除无数次了。
在学校举办的一年一度美术作品展览时,妹妹画的《追风少年》作为一等奖作品,展示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而追风少年的原形就是“菜刀”。就是这幅画,让他们两个人成为了恋人。青春懵懂的妹妹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感情中不能自拔。虽然“菜刀”是个脾气暴躁、生性顽劣的人,但是他对妹妹却很用心,就像一个很痴情、很有责任感的大男孩。为了让妹妹感到踏实,给她一份安全和稳定感,他甚至决定“改邪归正、金盆洗手”。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尽管菜刀已经“退出江湖”,但也许是之前做得坏事太多,“恶因”埋下了“恶果”。
“大豺”是有名的地头蛇,姓柴,因为和豺狼脾气秉性接近,都是阴险狡诈凶狠手辣之人,所以人送外号“大豺”。凡是有点“地位”和有点“势力”的人就经常互看不服气,不顺眼。争地盘儿也好,小弟受欺负也好,都是两拨势力互殴的理由。也许大豺和菜刀就是那种天生的冤家。
刚好那天菜刀带的兄弟多,里面能打的精英也多,大豺队被狠狠地搓了锐气。菜刀将大豺面朝下按倒在地上,一只脚狠命地踩在他的背上,并把他的手臂反扭九十度,导致他的一只手臂落下残疾。
大豺怎能咽下这口气,修养了几个月后,他找菜刀来“报仇”,他随身携带着一把尖锐而狭长的水果刀,做好了单挑独斗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
当时的菜刀和妹妹像其他同学一样,安安静静地在阶梯教室上自习,他们已经对未来有了很好的规划,中专毕业要接着上大专乃至接本科。所以,大豺拿着刀进来的时候,菜刀就跟两旁世人一样,一点也没有应战的样子。
他淡定的说:“大豺,我不想和你打,你走吧。”
大豺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用他的话说“今天我来这儿就没打算回去。”他怒目而瞪,几乎要把手上的刀柄捏断。
菜刀看见他这个架势,知道今天的“恶仗”是难免的,就让妹妹先走,但妹妹就是纹丝不动。
此时,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下他们三个。怒目而瞪、满含杀气的大豺,临危不惧、浪子回头的菜刀和“拧头儿青”的妹妹。
可能怕自己残废的手没有力气,大豺用两只手去刺菜刀,大有一箭穿心的架势,菜刀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僵持了很久,大豺的眼珠子都因为使劲儿而鼓出了眼眶,他把所有的愤怒和羞辱都聚集在自己手里的尖刀上。
也许是因为这破釜沉舟的力气,也许是因为这把刀的修长,那尖刻的刀尖几乎触碰到了菜刀身上穿的白色的T恤,而且,大豺是主动,他左腿弓右腿绷,就如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给我一个立足点和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可以撬动地球。”大豺则是“给我一个立足点和一把尖锐的和足够长的刀,我就可以插入你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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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赶来的时候,大豺躺在地上。地上的血像泉眼一样,正从阶梯教室的后排沿着台阶往下流。除了大豺之外,菜刀的白T恤就像印染了很多血红的玫瑰。妹妹的手里拿着刀,瑟瑟发抖。”
“法庭上,面对法官的讯问,妹妹并没有像小时候挨妈妈打时说唯一的那句‘我没错’。反而承认是自己杀死的大豺。”
柳元边开车边问我:“菜刀呢?他有没有受伤?到底是不是你妹妹杀的大豺?”
“菜刀受了轻伤,而且,他说是他杀的大豺。”
“阶梯教室没有录像吗?”
“警察说是盲区。”
“都说自己杀了大豺,那为什么法官判了你妹妹的刑?”
“因为那把刀的刀柄上只有大豺和我妹妹的指纹。”
“总感觉不对劲儿呢?”
“感觉不对劲儿的不是你一个人,但法院就凭刀柄上的指纹和我妹妹的口供就判了她的罪。因为妹妹没有满十八岁,而且主观恶意不大,存在自首和正当防卫的情节,所以只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那菜刀呢?”
“菜刀退学了,后来他那个副市长的爸爸把他安排出国了,即使是这样,他也每个月都会去看我妹妹,说等着我妹妹出狱就结婚。”
“还真是不可思议。”
和柳元把憋在自己心底里这么长时间的话说出来真是很轻松。在我的反复要求甚至威胁下,柳元终于同意把车靠背放平,稍作休息,都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没过两分钟他就睡着了。我也很累,眼圈黑黑的,就像画了烟熏妆一样。但是我一点也睡不着,虽然我们的车已经开出很远很远,但是我的心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妹妹。
柳元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的胳膊交叉垫在脑勺,熟睡得像个孩子。
柳元是被我的电话声吵醒,而给我打电话的是韩白露。
我及其不好意思地接了电话,虽然只是个简单的问候电话,而且他作为我的男朋友打来电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我竟然觉得当着柳元的面接韩白露的电话就像做贼似的,感觉那么心虚。
柳元发动了车,继续行驶。他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任何话语,只是开车、开车,仿佛他的职责就是一个忠于职守的司机。
自从韩夏至和我说柳元是因为我而和她分手之后,我对柳元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觉。一直以来,我都把柳元当做我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他就像我的“哥们儿”,跟我总是没个正经八本儿的,但是有他在就有开心和快乐。
韩白露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吃过饭了吗?诸如此类的无关痛痒的问题,顺便告诉我要去别的城市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培训。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问我在哪里,其实我在“千里之外”。
我不知道,我心中的小柳树,那挂满心事的叶子,是不是在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