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肯德的声音,不但在这个走廊内不断地回响,同时也一点点地在震动着我的内心。
“华纳是多西丽国派来的奸细!”
这句话,可信度到底有多高?
这句话是从斯肯德的嘴里说出来的,单凭这一点,才真的是让我感到苦恼的地方。从我对于斯肯德的认识上来看,这个人只是一个十分单纯朴实,且自信与气量都很大的男人。
斯肯德对他的上司,也就是维兹皇兄的命令没有任何的迟疑,无论如何都会十分听话地去完成它。即使是对暗杀一国公主的这件事,在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一丝的犹豫。似乎只要维兹皇兄一开口,即使是让他自杀都在所不辞。
斯肯德就是这样的人,也正因如此,这句话应该不是谎言——或者说,斯肯德不觉得这句话是一个谎言。
换句话说,有一个可能性是:他信赖的人欺骗了他,给予了他错误的信息,才让他现在会说出这句话来。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也就是他所说之言,全部都是事实。
我摇了摇头,打散了对于第二种可能性的想法,我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也不愿意去怀疑华纳。在我眼里,华纳会背叛我的可能性,不比这个世界突然毁灭的可能性高出多少。
对斯肯德来说信赖的人,也就是给了他这种错误信息的人,果然是维兹皇兄吧。这样一想的话,刚刚那个让我浑身感到不安的男人出现的时候,在树林中与那巨大藤蔓战斗的烈焰,恐怕是火焰的咒器——坎蒂丝发出来的火焰吧。虽然斯肯德也曾经释放出过如此这样庞大的火焰,但既然现在他又出现在了城堡里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无法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的。所以,我得出的结论,就是那个曾经想要杀了我的维兹皇兄,此时此刻就在那个森林之中。
我越想就越觉得恐怖,现在究竟,在这森林中有多少人?
战斗中的维兹皇兄与坎蒂丝;那个不明所属的森木魔法使;在城堡内有我,斯肯德与可丽儿和那个刚刚离开的暗影魔法使;加上‘三锁’和疑似是华纳的人正在交战,这样简单一算边有九个人,而其中七人是现在,或曾经对我产生过敌意的。
按照刚刚那个人所说,既然木属性魔法使也是‘无名’的人,而且还是‘二锁’。也就是说,这场乱斗中,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和‘无名’有直接的联系。
这样一想的话,‘华纳是多西丽国派来的奸细’,这句话也就有了些许的解释。或许是斯肯德知道了华纳和博纳的关系,也就是关于华纳是‘无名一锁’的弟弟这件事。他会去怀疑华纳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无名’是隶属于多西丽国的暗杀组织。
在这种误会之下,如果让他们碰了头,恐怕战斗是在所难免的了。
我站在墙边,静静地倾听了一会,确认了斯肯德并不在附近。之后,我便快速地跑下了楼。
虽说是下了楼,来到了我的那片露天的小花园之中,但我却不知道到底该往什么方向逃走。而且,如果我现在逃走了,那么华纳该怎么办?我不禁这样想道,所以又一次陷入了犹豫之中,也就在这个时候,走廊地那头出现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身躯。
那是华纳……吧?
我躲到了花园边缘柱子后方,定睛一看,果然,那张脸的主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人。
“华纳!”我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快步朝他奔去。
“蕾娜塔……?”他给人的感觉已经和几个小时之前截然不同,现在的他,从声音中就可以明白,不但疲惫,也十分的虚弱。
“你这……”我仅仅只是扫了一眼华纳的身体,便捂住了嘴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在华纳的全身都有被锋利物体划破的伤痕,华纳的右耳也破碎成了两片,正在往外涌出鲜血。不但如此,在他的后背,小腹,右手臂,左肩的位置都各被一支箭羽所穿透,而那些箭的羽翼上……有着黑色锁链同心圆标志。
果然刚才和‘三锁’战斗的人就是华纳……
“你没事吧……蕾娜……咳咳……塔……”华纳用颤抖的,带着鲜血的手朝我伸来。
我接住了他漂浮在空中的手,迅速地点了点头,立刻想起了自己可以使用治疗魔法的这件事情:“你不要担心我,你先坐下来,我帮你治疗……”
我轻轻扶着浑身无力,而且颤颤巍巍的华纳坐在了墙边,注意着不让刺入后背的箭对他的身体造成第二次伤害,等到他坐好在地之后,就立刻就开始了对他的治疗。
“抱歉……蕾娜塔,我果然不应该那个时候离开你的。”华纳的脸上挤出来苦笑,开着自己的玩笑。
“那是当然的!”我吼道,我第一次正真生气的地吼道,泪水已经在眼角打转:“华纳你这个骗子!你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我!你看现在搞什么什么样子。”
我一边对着言而无信的华纳破口大骂,一边责怪着他对自己身体的不负责任,明明我以前和他说过:“打不过敌人就快点逃跑吧。”,他却还是搞得满是是伤。可就算如此,见到了伤痕累累的华纳,我的心也终于安定下来了不少:不但因为我终于不用孤单一人,面对未知的恐惧;也因为华纳还好好活着,并且遵守了约定回到了我的身边。
明明只要逃走,华纳就不会受这种苦了,可他却没有这么做。我也明明知道,回到我身边的华纳只会遇到更多的危险,面对更多的强敌,受更多的致命伤,即便如此,我的内心还是期待着他的归来。
我这是……多么的自私啊?
仅仅几天,我就已经变成了没办法离开华纳的人了吗……
“抱歉……抱歉……”华纳不断地像我道着歉,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微弱。
但万幸的是,治疗进度还算是比较顺利,没过多久,我已经将两支箭从他的身体里取了出来,让血如涌泉般的伤口给完全愈合。几分钟后,我好歹是将所有比较严重的伤口给治疗完毕了。
但这并不代表华纳就没事了,治疗法术也是有极限的——恢复肉体上创伤的同时,它是无法恢复目标体力的。
就算是身体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人类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它还在竭尽全力去调查身体真正的状态,结果就导致华纳现在全身上下完全脱力。但无论如何,也比不治疗之前的状态好上千万倍了。
“我没事了……我们走吧……”但华纳还是逞强着支起了身子,打算带我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等我们出去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但华纳的声音停在了一半,流露出惊讶的眼睛盯着我的背后看着。
“怎么……了。”我也转过了头,然后进入视线的,是默默站在那里不动的,单手握着一把短剑的独臂男子。
他紧咬着嘴唇,皱着的眉头在眉心处挤出了一道深深地鸿沟,虽然他并没有说话,但从他生动的表情中就可以明白他现在心里所想的一切。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斯肯德。”华纳问道,震惊之余也有一丝不解。
“从你们开始治疗开始……”斯肯德开了口,嘴巴也是他全身唯一在运动的部位。
“为什么……”华纳疑问道,可斯肯德没有给出回答,反倒是质问起了华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骗我们?华纳。”
“……骗你了什么?”
“你是多西丽国的人吧?”斯肯德缓缓地说道,用可丽儿化成的短剑指着华纳的鼻子。
“我的故乡……不属于多西丽,也不属于米拉克……我实在纷争地带出生的孩子。”华纳诚实地回答道,知道现在的斯肯德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得了的。
“但是……你是多西丽的间谍吧?”
华纳愣住了,几秒之后才做出了回复:“你是从谁那里听到这段话的?”
“这不是关键!你回答我!华纳!”斯肯德吼道,握住可丽儿的手也随之颤抖。
“我不是间谍……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也想去相信你……我也想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但是……!”斯肯德撇过了头,瞪着左下方的地面看着,继续说道:“但是……维兹大人是不会骗我的!”
果然,告诉斯肯德的这个信息的那个人,就是维兹皇兄……
为什么……为什么……
维兹皇兄……为什么你就如此对我们穷追不舍呢?先是要夺走我的性命,现在又是华纳。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时候又会放我们两个一条生路呢?如此这般玩弄我们……难道很有趣吗?
就是这一刻,我内心燃起了一丝黑色的火焰……在那如同深渊一般的心中静静地燃烧着。
“所以……我不能留你一命……华纳,乖乖受死吧。”失去了另一条手臂斯肯德用嘴将剑鞘粗暴地扯下,扔到到了一旁,用着这把飘出寒气的寒冰咒器做好了攻击准备。
但是。
他在犹豫。
恐怕……斯肯德也知道。
知道这一次,他相信的人,他尊敬的人,他向往的人,他崇拜的人,可能在对他撒谎。也就正因如此,他现在正在犹豫,大脑阻止着他朝朋友砍下去的动作。
我和华纳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斯肯德做出选择。
那个原本对杀死一国公主的命令也没有任何迟疑的他,现在却无法动手。
现在,只要斯肯德愿意,他随时都可以夺走我们两人的性命。不仅仅是现在,刚刚他也大可不必等到我们看见他的时候才表现出敌意,如果换成别人的话,在我给华纳治疗的时候就已经夺走了我们的性命吧?
这便是斯肯德的弱点,也是一个宝贵的优点。在这个被暴力与血腥充斥的世界中,他没有失去作为一个人所需要的……最重要的人性。他知道,现在的选择,决定了他未来会不会为此而后悔一生。
“你自己选吧……斯肯德。”华纳推开了我,一个趔趄便倒在了我身边的石柱之上,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后继续说道:“要杀……就乘现在……不然等到我恢复了体力就晚了,我可是有自信……以你追不上的速度逃走的——毕竟,我可是魔剑士呢。”
“那是自然……我现在就杀了你。”他将身体正对着华纳,高高举起了短刃。
两人对视着,一人是保持着听天由命的无畏笑容,另一人紧咬着嘴唇,脸庞不断地抽搐。
“到此为止了吧……斯肯德。”随着一阵蓝光,可丽儿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从他的手上跳了下来:“真是白痴一般的男人呢……明明手无寸铁的敌人就在你的面前,你却杀不了他。”
“闭嘴!可丽儿!我马上就能杀了他,你为什么要变回来?”
翠蓝色头发的小女孩向他露出了更加冰冷的表情,毫无感情地说道:“得了吧,你下不了手的。”
“……可恶。”被彻底看透了的斯肯德满脸不甘,奋起一记直拳,朝华纳身后的石柱用力攻击而去:“这次……我就放你走……”
像是得到了这次豪赌胜利的华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就这样放我走了?”
“不是放你们走,而是根本就没有看见你们。”可丽儿在一旁抱着胸,用可怕的眼神瞪着我们二人——明明做的事情那么的温柔,但态度却十分恶劣。
“就是如此,听到了吗?就算那‘无名’的人再强,他们也绝对敌不过维兹大人的,不要多久,他们的战斗就会结束。等到维兹大人来了,你们是绝对逃不了的,到时候……我们就再也没办法帮你们了。”
“是吗……多谢了,斯肯德。”华纳在手上变出了那把浅蓝色的透明魔法剑,叹了口气。
从走廊的另一头,传出了十分清脆的脚步声。
向上天乞求着那个人不是维兹皇兄的我,最后得到的答案,确实否定的。
像是认命了一样的华纳叹息着,不甘地说道:“可惜……似乎太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