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业水平测试的最后一项,是我深恶痛绝的体育测试。其中最刻骨铭心的,莫过于800米长跑了。
体育考试的时间安排比较灵活,也比较靠后——六月中旬。
天气燥的很,校园里那一排排香樟都聋拉着耳朵,层层热浪伴着焦糊的气味从地面蹭蹭往上窜,一踩上去,鞋就化了。知了还在草丛不停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的,一连接着食欲也下降了。
下午是体育测试,我和苏静都没什么胃口,不想吃饭,就把程安送的西瓜切成两半,一人一半,插了把勺子,蹭在食堂的空调下,清凉清凉的,开吃。
由于只有一个塑料跑道,学校为了省时省力,几个班级同时进行。
我和苏静在一个时间段。考试分男女两组进行。女士优先,除此之外,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
一圈下来,我和苏静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不说,嘴里干巴巴的,像嚼沙子一样,身上的衣服也是前胸贴后背,黏糊糊的,连发丝都在冒着热气,感觉随时要蒸发了。
苏静给我递了个眼色,然后瞄准时机,迅速拉着我闪入树丛,矮树灌的隐蔽性很好,加上周围那一些茂密的香樟,我们开始大摇大摆地乘起凉来,中间还去水龙头下捧了把凉水冲在脸上。回来估摸着她们已经进行到了4圈,我们趁势浑水摸鱼。
刚弓着腰出了树林,一抬头,就迎面撞上了“笑容满面”的体育老师,他把我们直接拎到了起跑线。
以下是训话时间,请自行脑补。
没办法,重考。
一路上边跑边走,熬了三圈下来,只见程安捧着两个大大的冰淇淋站在终点等我,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注视着我。
学业水平考试告一段落之后,迎来了两天的短暂休息,两天,不长不短,回家一趟,正好全耗在车上了。
思前想后,我决定留在学校。思琴走后,我们大家各自分离,身边也有了新的朋友,认识了新的同桌,新的朋友,有着自己新的圈子。
我不知道平日里,除了和莫离、陈婷,班级里还不会有新的同学走进苏静的生活,如果有,我该是多么地希望,我的小霸王的新朋友,能够好好照顾我的好朋友苏静。
不回家,又不想宅着,碰上天气正好,于是想约着大家一起去爬山,虽然就是学校不远处的小山,但是我始终觉得,去哪儿并不重要,看什么样的风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身旁,陪你一起看风景的那个人。如果那个人不对,再美的风景,不过徒增伤悲,并且,风景越美,心里头就越是有一个结:可惜不是你。文学上,管这叫做:乐景衬哀情。
赵彬有篮球赛,走不开身,胡蝶自然要去帮忙;思琪下午有一个数学补习班,也没时间;李媛、郭莎家里较近,就想着回去看看,也来不了了。
走到最后,只剩下我和苏静两个人并肩站在山脚。
我看看她,她看看我,一如当初。
小山顶隐约可见一座古老的寺庙,山腰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苍翠欲滴。山谷里卧着几户农家,星星点点。蝉鸣鸟叫、鸡犬相闻。
山路蜿蜒,延绵看不到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从容不迫,哪怕永远都没有尽头,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茂密的树林里分出两条小路,一条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路,曲径通幽;一条是人工雕琢的青石板路,清凉坚硬,康庄大道。
我看着苏静,她也看了看我。
两个人并排走着,山间空气清新,不时有小鸟降落地面,歪歪曲曲着脚步,陪着我们一路前行。没走多久,一间幽静的农庄显现在我们的面前。
古老的砖瓦砌成一个小小的院子,栅栏上爬满了篱笆,院门微张,新晒的红薯条挂在竹竿上,香气诱人,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童,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看书。
我和苏静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立在门前。痴痴望了一会儿,没敢敲门,于是采取了老办法:石头剪子布。
愿赌服输,我厚着脸皮走上前,朝里问道:“小朋友,你们家的红薯条怎么卖?”
“您打算出多少钱一斤买呢?”里头的人应和着,却并不急着迎出来。
“大叔您说了算,就按市面上的价格怎么样?我们只要两块,您卖吗?(最后这一句话,我是噎着喉咙说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到。)”我满心满心都是香脆可口的红薯条,说着就往里走。
“谁是你大叔呢?你好好看看!”
我一抬头,大叔已经不见了踪影,眼前站着的,是活脱脱的程安。
我见了他那帅气可爱的脸庞,忍不住蹭上去,懒在他身上,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刚刚里头说话那大叔呢?”
“哪里有什么大叔,刚刚说话的就是我呀。我知道你要来,就先在这里等你了,大叔他们一早就出门赶集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怎么,我这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惊扰到小丫头了?”程安笑道。
“哪敢啊,我举双手欢迎还来不及呢。”说着我就退到一旁,转过身去,才发现身后的小屁孩字也不写了,笔也掉落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顿时羞得两颊通红,退到苏静身旁。
“苏静,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丫头谈谈,你可以先进去坐会吗?”程安望着她。
我突然有些开心又有些生气和失落,我开心的是,程安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告诉我,那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记忆;可是,我又很生气,生气他对苏静永远那么毕恭毕敬,甚至有些命令的语气,他怎么可以对待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连我都从来不曾这样对苏静说话;然而更多的,是止不住的失落,爱屋及乌,他应该明白,他若真的懂我,就应该明白,如果有一天,他和苏静站到了对立面,无异于将我活活撕裂,每个人,都只有血淋淋的一半,那时候,他还会记得他的那些疼惜吗?
我退到苏静的右侧,拉着她的手,迎上程安的目光,说:“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静......”话音未落,苏静已经挣脱了我的手,快步走了进去,我想要追上去,却一把被程安拦了下来。
我突然很难过,我不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我生命里这两个最重要的人被推向完全对立的境地,我该如何抉择。
不一会儿,里头突然传来了抽抽搭搭的哽咽声,我心头一震,再也顾不得程安的阻拦,冲了进去,如果,如果苏静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程安!
东南方向的内室里,上上下下铺满了粉色气球和鲜红色的花瓣,香气满屋,房顶,床上,地上,挤了一屋子,偶尔一两个调皮的粉色气球从屋顶跳了下来,落在地上打滚。
我站了一会,然后迅速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我们四个人继续攀登,程安抱着新晒的红薯条,陪着我走着,我给了他个眼神,他顿时会意,同我一起放慢了脚步,漏在后面。
山腰之上,风很柔,轻轻地拨弄着树苗和小草,暖暖的,带着乔木的清新。
走着走着,我停了下来,望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苏静和莫离。
“你说,他们以后,真的会在一起吗?”毕竟我听过太多的悲欢离合。
我最近常常想起林雪的一句话,她说:“小糖,你还小,别说高中,就是大学里的爱情,最后修成正果的也没几个,这个世界现实得很,毕业就分手,谁也不欠谁。所以你现在,可不要傻不拉几太投入,别到时候感动的是自己,跑掉是别人,我可不想听你巴拉巴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程安站在我身旁,静静望着远方,如是说。仿佛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思过无数遍属于我们的未来。
“可是,我不相信奇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驳斥,其实我心里明白,我比谁都期向往童话和奇迹,我一度无比坚定地认为,只要我们愿意,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约定了就是一辈子。可是,我还是想听程安亲口承诺,我希望他比我更坚定,坚定到甚至能在我动摇和退缩的时候,支撑着我走去。
“可是我相信奇迹,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他握着我的手,把那份坚定和勇气带给我。
好容易爬到山顶的时候,苏静和莫离已经恭候多时了。不只是他们,赵彬、胡蝶、郭莎、李媛、思琪全来了。
为了这个惊喜,程安真是煞费苦心,我心里头比谁都清楚,莫离的出现,一定和程安有关,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君子协定,我也不想知道,我只要知道,此时此刻,苏静很快乐,我也是。
我和苏静、胡蝶、郭莎、李媛、思琪虔诚地跪在佛前,各求了一签。
我不知道苏静求了什么,她眉头微微一皱,就把纸条折在了袖里。
我求的是平安签:巍巍宝塔不寻常,八面玲珑尽放光;劝君立志勤顶礼,作善苍天降福祥。虽不专业,也摸着了两三分,我也把签藏在袖子里。
从山顶俯瞰全城,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一望无际的绿色,像流动的生命,田埂之间的高低不平也被磨平,圈成一片,看不清边际,只有几缕白色的炊烟渐渐升起,漫步云端。
在山顶吹了会儿风,我们就折回半山亭里坐着。
来来回回的山谷风傲娇地拨弄着苏静的刘海,散在额前。
我们磕着胡蝶他们带上来的瓜子,靠着围栏,静静观赏着眼前的一切,谁也不说话。
我突然就很想念思琴,原来每次都积极主动承担起暖场王的角色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差事。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身边陪着谁。
“小糖,端午你回去吗?”胡蝶折了草,漫不经心的问着我。
“回,有点想念我奶奶做的菜了,真的很美味。”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是,每次回家就想着多吃点妈妈做的菜,比想她还想念她的菜......”胡蝶陷入回忆之中。
正说着,苏静突然站了起来,猛地走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要走。
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只见她火急火燎地,说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单独找我谈谈。
我心想,今天真是赶上个好日子,怎么好端端的各个都要找我谈心,这样发展下去,我以后开个“糖糖心”(谈谈心),还不男女通杀,挣个锅满盆满?
我们退出了人群,远远地跑到了避风口。
站了很久,苏静什么也没说。许久,方才慢慢地说道:“我们回去吧。”我有些莫名其妙,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抬头看她,脸已经烧得像个红灯笼了,登时恍然大悟。
那真是一个无比纯情的年代,连放个屁,都要走开。
当我们从山上手牵着手一个个摸索着下山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站在农庄前,望着不远处黑夜里灯光点点的的教室,突然很想念家中的爷爷奶奶。
这个点了,他们想必一定用过晚饭了吧?这些日子,也越发短了,他们坐坐就应该睡了吧,只是天亮得也早,怕不到六点,就全亮透了,奶奶一定起来开始忙活着早饭了。
农庄小院里篝火点点,噼里啪啦闹个不停,大叔已经从集市回来,新添了些酒菜。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小池里的粉嫩荷花正在悄悄拔高,抖落身上旧时的铠甲,迎风而开。
门外,赵彬和胡蝶抱着新捆的柴火走了进来。门内,程安和莫离并肩站立,我听不请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朦胧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静静的,不着痕迹。
夜风徐徐,我迎着篝火,看着对面的苏静,说:“静静,你觉得赵彬好看么?”
“好看。”她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他什么时候最好看?”
“嗯,小时候,一到夏天,我们就爱睡楼顶,可是楼顶晒了天,蒸得很。他那时候也不高大,就从楼下一桶一桶提上水来,倒在楼板上散热,再把家里的席子偷出来,铺在地上,然后累的满头大汗,还坚持帮我们赶蚊子。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帅,你说呢?”
我看着不远处的赵彬,篝火的热气熏得我眼眶一热,好似胃酸倒流,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我抬头望着月亮,突然想起了两句古诗。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