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明白过来一切的时候,立即冲到了政教处。
房门紧闭着,隔着冰冷的玻璃窗,我见到了一言不发垂在一侧的思琴,还有她那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
她的脸色很不好,神情暗淡隐忍,她的父母正从千里之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只因为,她情急中随手用深黑色袋子包装着从宿舍八楼扔下去的那八个啤酒瓶,很不幸,它们砸中了人,是的,砸中了人,对方正在医院养伤。
尽管是无心之失,学校综合考虑到种种因素,还是给出了开除学籍的处分。我听不清政教处里头几位年级主任神情严肃地宣判了什么,我只看见,思琴那满头银发的奶奶扶着她那腿脚不便的爷爷跪了下来,跪在那冷冰冰的地板上,眼神里满是心酸和伤痛。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啊,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该是怎样的无可奈何、痛心疾首,才会用这样一种卑微的方式去乞求。他们一边跪着,一边拉着思琴说:“丫头,给老师认个错吧。你爸妈把你和思琪交给我们,我和你奶奶也不懂什么,平时也不知道怎么教你们,是我和你奶奶的错啊。”
思琴依然没有说话,不解释也不求饶,整个人低低地抽搐。年级主任连忙扶起老人家,面露难色地看了看思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思琴抬起头,看着主任和爷爷,咬了咬牙,停止了抽泣,说了几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她说:“爷爷奶奶,你们没有错,是我自己不学好,我对不起你们。幸好思琪她性子不像我,读书也用功。你们也别为难老师了,学校有学校的规定,我也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成绩也一直不好,也不想混下去了,就让我和你们一起回去吧。”
往后的日子里,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我和思琪、胡蝶、苏静、郭莎陪思琴到寝室收拾行李,那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正正经经地说话。
她把一些小物件分给我们每一个人做纪念,然后向我们每个人要了一样东西做个念想。
她给我的纪念品,是两本书——《飘》的上下册。
我记得她把书交到我手上的时候,第一次在我面前,泛起了泪光,她说:“小糖,不管怎么样,我都很开心遇见你们,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和胡蝶,特别是你们一起品读分析那些文绉绉的诗词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英语单词的时候。我小的时候读书也很用功,但是成绩总是提不上。“
“我有时候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来就比别人笨,你看,我到现在都不认识音标,英语课本后面的新单词表上,总是偷偷注满了汉语音译,从来也不敢把课本借给别人看。你还记不记得你老是带我们读的那第一个单词Attend?我老是怕忘记了发音,就偷偷注上三个中文音译:鹅停德。是不是很蠢?”
“小糖,我知道你喜欢程安,偷偷告诉你,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他或许没有程安那么优秀,但是初中那会在班上也是很厉害的,不过他初中毕业就老早没有读了,我已经暗恋了他好几年了,这次回去,我打算在家待几天就去广东那边找他,和他进同一个工厂打工。一来可以补贴点家用,我爸妈也不用那么累,二来也可以了结我的心愿。”
“小糖,你知道吗?我听说广东那边的工厂很缺人手,她们的宿舍和这儿一样,也是八个人住。很久以前,我就想过要是我们都不用拼了命地考什么大学、挤什么高级写字楼的电梯,该有多好。就我们八个人,还像高一那样,一起去同一个工厂打工,下了班就回宿舍一起看看电视,打打牌,织织围巾,那该有多好。小糖,我知道你喜欢看书,这两本书是我唯一看完了的名著了,就留给你做纪念吧。以后,你有时间了,可以到广东来找我。”
我帮她分担了一部分行李,送她到校门口,望着她上了车,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
秋天的风特别紧,似乎要把每个人身上原本就单薄的衣服彻底撕裂,赤裸裸地鞭笞着每一个灵魂。我望着马路的另一端,绵延看不到尽头,只有来来往往的车辆,裹在萧瑟的秋风里,疾驰而过,扬起大片大片的烟尘。
Gowiththew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