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声稚气十足的童声,一个肉嘟嘟的小家伙推门走了进来。
小小的个头,迈着摇晃的步子。小雪连忙收住了情绪,站起来抱着他,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开灯。
灯开了,柔柔的灯壁上绣着只正在啃胡萝卜的小白兔,房间里镀了层朦胧的月光,我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小雪的闺房。
粉色的窗帘对外,里头点缀着细细的珠帘,晶莹剔透,对面的化妆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化妆品,从指甲油到眉笔,应有尽有,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瓶子里装着各式各样、不同颜色、不同沸点的不明液体。
书柜上放着几本陈年旧书,灰尘满布,我随手翻了翻它们,偶然发现了一本《会有天使替我爱你》,不禁想起了初中课堂那会。
那是一个容易打瞌睡的季节,外面的太阳毒辣辣的,午后的教室里睡倒了一大片。我捧着从小雪那借来的书,感受着窗外的徐徐凉风。
那是我第一次从书中接触一个和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青春王国,有暗恋和悸动,有叛逆和疼痛,也有着成长和感悟,也许不是每一个人的青春,却也是一种别样的青春,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被允许接触的世界。
我是那样的入迷,以至于忽略了身后小雪的推搡,不耐烦地抬头想要抱怨的时候,才发现站在窗外的班主任。然后书就被光荣上缴了。
小雪嘟着嘴,郁闷地看着我,那是她省衣缩食才买下来的第一本小说,虽然在书店早就翻阅了千百回,却还是想买下来留做纪念,她说,什么时候想看了就可以拿出来重温,书店里头的终究是别人的。
我厚着脸皮选了个午休时间去老师的办公室里头想要讨回书,两点半上课,老师每天一点半就会到达办公室,很不巧,那天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在。
班主任皱着眉,说:“这书是你的还是你向别人借的?就是这些书教坏了你们啊,真是奇了怪了,三申五令让你们看国学经典你们不看,从来没有人要求你们看这个你们倒自己变着法去看。班上还有谁在看?说出来,我就还给你,你不用有心里负担,你这是在救他们,否则,他们会越陷越深的,你的包庇是在害了他们,你知道吗?”
我站在办公室,里头有好几位老师都是我的任课老师,包括我平日里最敬爱的英语老师,他们似乎都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一个个就像审讯师一样在等待着我的坦白从宽。
学校在郊区,到处都是草地和树木,知了不停地聒噪着,吵得人心烦意乱。我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心内急着拿回小雪的书,而且老师说的话,听起来挺有道理的样子。可是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到两全其美的解释,说是我的吧,不想看到英语老师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宁愿她以为我是被带坏的那一个,可是书到底是谁的呢?我不能做叛徒。
结果就一直干站着,支支吾吾,急红了眼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书也就一直没能拿回来。只是,没想到又能再次见到它。
“啪”的一声,一不留神,书掉到了地上,小雪的弟弟转过头看着我。他没有害怕,也没有哭,而是小步晃到我面前,捡起书本,随手把玩了一会儿,大概觉得无趣又丢开了,又摇摇晃晃地跑到小雪那里,拉着她的衣襟,撒娇着要抱抱,然后慢吞吞地说:“姐姐,我要吃糖糖。”
我噗嗤一声笑了,小雪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哄他,然后指着我说:“那个姐姐有糖,你去她那里,让她抱抱你,看她会不会给你好吗?”
我张开双手,带着微笑等待着他,小家伙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就哇哇大哭起来。林婶闻声立马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强行抱走了小家伙。
末了,她站在门口,望着我灰蒙蒙的雪地靴,自言自语道:“难怪这地天天拖都不见干净,总有些人邋遢着鞋子就没魂似得冲进来了。哦,宝贝心肝乖,不哭,妈妈不是说了不要到这没空调的小房间里来吗,铁定是冷着了。”
小雪略显尴尬地关了门,朝我干笑了两声,我知道她心里的难受不亚于我,从小到大,她从来都不带同学朋友回家。
那会儿班上同学流行周末串门,三五成群,这周到你家做客,下周到他家做客,可是每次轮到了小雪,她就推推搡搡的,后来实在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就把班上那些小土匪带回了家,我占据地理优势,也去了。
中午同学都陆陆续续到了,小雪做好了饭,就下来叫我,一堆人又唱歌又泡面的,闹到了晚上林婶婶做工回来,她瞥了一眼我们,然后对小雪说:“我和你爸在工地上吃完了,我看了下厨房还有点剩菜,今晚就不要再重新炒菜了。多了也吃不完。”结果晚上大家就着冷盘剩菜光盘了,连一滴油都不剩,饿到半夜集体偷偷爬起,抡了瓢从缸里大口大口的舀水喝。
折腾了一个晚上还不算完,大清早大家还在美梦之中,林婶就飘过来了,批评小雪偷懒起迟了,说她见有客人在就越发开始放纵,呵斥着她立刻去洗衣拔草。
我们一个个立刻乖乖地站成一排,大气也不敢出。尽管我们偷偷争着帮小雪干活,她却固执地拒绝了,直到林婶板着脸把她叫到了小厨房,我们一个个踮着脚尖,趴在门口偷听。
“小雪,家里供你吃住已经很不容易了,咱们家也不比别人家,你也知道,你爸他一直想要个......下次不要带过来了。”是林婶的声音。
我们看不到林婶的表情,却能想象出小雪委屈的样子,从此再也没有人提起轮到小雪了,同学们就像约定好了似得故意跳过她。想来这些年,我该是第一个再次回到这里的昔年旧友了,真是咫尺天涯恍如隔世啊。
从小雪家出来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窗子上。我踩着清冷的夜,突然很落寞。奶奶房间的灯还亮着,见我回了家,奶奶走了出来,轻轻掩上门,问道:“她明早过来吗?”我点点头,她满意地笑了,回了房间。
第二天,我定了个闹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结果还在穿衣服的时候就听到了厨房里头小雪的声音,我有些泄气。洗漱完毕后急冲冲进了厨房,一把端着小盆,接了点水,挽上衣袖,说:“有什么要洗的吗,我可以搭把手的。”
小雪抿着嘴,揉了揉她的灰色袖套,说:“你呀,就留着你那双手握笔吧,这会不要冒冒失失地把衣服弄脏了,出去看书吧,等饭好了叫你。”说着拿过我手中的小盆,熟练地摘菜,然后把它们放在冷水中来回清洗,一双白白的手在水里冻得红彤彤的。
我不甘心,从灶里打了一瓢热水水,趁她不注意加了进去,然后骄傲地告诉她:“这样是不是暖和多了?一点热水嘛,干嘛那么节约。”她看着冒着热气的小盆,急了眼,急忙把菜捞了出来,说:“小糖,洗菜必须要用冷水的,否则会烫熟他们的,求你了,出去看书吧。”奶奶在一旁看着,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我知道帮不上忙,只能偷偷换了旧日的衣服,跑到小菜园,一遍又一遍地给大白菜浇水,看着水一点点渗进泥土里,心里头乐开了花,谁说我的双手就只能用来握笔的,我也可以征服菜地的。
寒冬腊月的,我就那样在菜地里干的热火朝天。
假期一天天过着,眨眼除夕来临,我把第二天一早要准备的果盘一一端了上来,整整齐齐摆放好,每个房间里的灯都开着,每个家里洒满了明亮。
小雪回家吃团圆饭了,爷爷睡得早,只剩下我和奶奶两个人对坐着守岁,电视里头正放着最有趣的小品,我却一句话也听不清,只听见外头接二连三的鞭炮响。
奶奶从小房间里拿出了些烟花,让我去找小雪一起放着热闹热闹,我和小雪并排站在门前的草地上放着烟花,一起跨到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