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身上的鞭伤已大致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只是这一场精神上的折磨和用刑引起的高烧,使得她元气大伤,昏迷了整整六天。这中间,玉蝉为了弥补她的错,连日细心照料她。她看着宁儿身上的伤痕,知道天下女子都爱惜自己的肌肤,为宁儿惋惜。宁儿靠着床头,淡淡一笑,道:“玉蝉姐,你别担心。这疤痕涂了药慢慢会消退的。
玉蝉自责:“都怪我小心眼,爱嫉妒。这次真是害苦了妹妹。”
宁儿摇摇头:“不,宁儿反而要感谢玉蝉姐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了我。赵大哥跟我说了事情经过。”
宁儿又问:“你跟赵大哥现在处得还好吗?”
经过这事后,玉蝉和赵大哥的关系好了很多。玉蝉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所以跟赵大哥相处时便自然了很多,反而让赵副将认识了玉蝉真实的一面,两人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玉蝉后来又试着送了一次点心,他并没有拒绝。玉蝉想到这,害羞地点了点头,道:“以前是我太心急了。现在能这样跟赵大哥聊聊天,我已经很知足。后面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宁儿听了也很欣慰。这期间,赵大哥每天都会过来探望。宁儿非常感激,只觉得欠这个男人的恩情越来越多,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能还清。宁儿养伤的这段日子,时常惦记着王爷的事。她清楚王爷和王妃之间是多么恩爱,担心这次的打击王爷能不能熬过去。
这次过来,赵大哥看宁儿气色好了很多,已能下床了,他放心地松了口气,但转眼又拧紧了眉头,有点为难地开口:“宁儿,我知道你大病初愈,不该来麻烦你,但是......”
“赵大哥,我已经好了很多,你别担心我的身体。有什么事还请你直说,我一定帮忙。”
“是王爷的事。”
“王爷他还好吗?”宁儿担心地问道。自那以后,她没见过王爷,只有一次发烧得迷迷糊糊时,感觉有人在她身边说了声对不起,她半睁开眼睛,好似看到王爷站在床前望着自己,眼里带着深深的自责。等她清醒后,她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王爷真的来过。
“王爷,他不好。“赵副将沉痛地说道:“自从王妃下葬后,王爷就一直酗酒度日,早朝都好几日没去上了,惊动了皇上亲自过来劝慰他。王爷现在虽然每天按时去上朝,但退朝回来后就一直喝酒,连饭都不怎么吃。我怕再这样下去,王爷的身子会吃不消。”
“这怎么办,要不我去准备补品,让人送去给王爷补下身子?”
赵副将摇摇头,道:“这是心病,如果不能帮王爷医好他心里的伤,熬制多少补药他都不会喝的。”
宁儿想到王爷最后那心如死灰的模样,她突然明白赵大哥让她帮什么忙了。王爷现在在经历的不正是自己当初在襄阳经历过的吗?对王爷的痛,她能感同身受。如果这府里有谁说的话能让王爷听进去,可能也只有自己了。她抬起头,问道:“赵大哥是让我去劝说王爷,让他振作起来吗?”
赵副将点点头道:“两位夫人去劝王爷都被他赶了出去。湘盈公主来过几次,但也没有什么效果。宁儿,王爷对你心中有愧,他会愿意见你,你陪他说说话也好,听他说说话也好。不能总这么憋着,会把王爷害死的!”
宁儿点点头,立马收拾了下,就跟赵副将去了王爷那。
王爷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而在王妃的汇芳斋。宁儿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王妃常坐的椅子上,望着王妃的画像,默默地留着眼泪。桌子上和地上散落着酒瓶和酒盅。宁儿有点认不出眼前这满脸胡须一头乱发形容枯槁浑身酒臭的男人,就是原先那俊美无涛让无数女子魂牵梦绕让最凶狠的敌人都闻风丧胆的顺康王爷。王妃的去世对他的打击是多么沉重啊!宁儿在原地站了一会,沉吟了下,走了过去,安静地在他身边坐下,并不说话。赵大哥见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就这样坐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王爷像是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扭过头来看她:“宁儿......”
“嗯,王爷,你喝口茶。”宁儿倒了杯茶递到王爷嘴边。
王爷犹豫了下,终于就着宁儿的手喝了一口茶,然后又一口。
“对不起,冤枉了你,让你受苦了。”
“没关系,那时的局面,所有证据都指向奴婢,王爷不质疑那才是奇怪呢。”宁儿安慰道。
王爷扭过头去没再说什么。宁儿看他愣愣地看着王妃的画像,请求道:“王爷,能跟奴婢说说王妃的事吗?你跟王妃是怎么认识的?”
王爷苦笑了一下,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开始回忆起自小跟王妃在北方边城长大的事。宁儿专心地听着,并不打断他的讲述。
“当时,我身体弱,喜欢读书写诗更甚于舞刀弄枪,所以经常逃避练武。于是,我父亲就让师傅找了个小姑娘,说,如果我能胜过她,从此以后就可以不再练武。她那时比我矮了一个头,又黑又瘦。我想这么个小丫头我还胜不过吗?结果两招就被她狠狠摔在地上,不得不服输。后来她就陪着我一起练武,即是对手又是朋友。我武艺提高得很快,也对练武越来越有兴趣。到最后终于能打败她时,我也早已经养成了天天练武的习惯了。”
宁儿笑着点头,没想到王爷跟王妃是这么一起长大的,难怪感情如此深厚。
“她本是不愿随我回洛阳的,但她父亲,哦,她父亲是我父亲的副将,也去世了,所以才随我来了这里。我对不起她,还娶了其他三位夫人,但她一直很大度,从没有抱怨过一句,也一直待她们几位极好,如同姐妹一般。没想到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这事处理好。”说着,王爷痛苦地叹了口气。
宁儿转移话题,问道:“王爷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在府里的日子不多,王妃没有怨言吗?”
“没有,王妃跟我一直在边城长大,知道边城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北方的匈奴们,时不时来侵犯我朝国土,每到一处,便是抢略一空,****妇女,杀死男丁,甚至连婴儿都不放过。边城疆线又很长,不可能全部驻兵防守。而且我朝兵力,除了防御北方外,还得保卫都城,防护南部和西部的边疆,分散得太厉害,所以给了匈奴很多可乘之机。”
宁儿点点头,道:“我自小生长在襄阳,处于大樊与云图国的边界。过去十年,两国之间也发生过几次战乱,虽然云图国最后都没得到便宜退了兵。但每次打完仗,好好的家园沦为废墟,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无论是我朝的百姓,还是云图国的百姓,大家受到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王爷诧异地望了宁儿一眼:道:“王妃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大部分的代价都是百姓在承担,无论正义的战争还是侵略的战争,都会造成伤害。”
宁儿点点头:“王爷可能觉得这是妇人之仁,但是,作为平民百姓,最期盼的就是和平安定,没有战争。”
“其实这不是妇人之仁。孙武也说过,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如果能不战而屈人之兵,通过谋略和外交的手段取胜,是上上策,而通过武力攻破城池是下下策。当然,孙武想要避免的主要是战争对国家财力和物力的损耗。但国家因战争产生的损失,归更到底还是会通过赋税由百姓来承担,所以孙武最后还是在讲如何通过不战避免给百姓带来不幸。”
宁儿认真听着,王爷把兵法的道理讲得通俗易懂,她能听明白:“即便我方想要和平,但阻止不了匈奴来袭,或者有其他国家挑起战端,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王爷站了起来,望向窗外沉思了片刻,答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和平。你看这中原的统一分裂几千年没有停过。古人做不到,我们也不定就能做到。但暂时的和平还是有希望的。”
“有什么法子?”
“一是统一,二是制衡。”
“宁儿不懂,还请王爷细说。”
“统一自是最好的结果,南北统一后,便能资源互补,贸易往来顺畅,综合国力自是会变得更加强盛,全国兵力也能集中起来对付匈奴进攻,要完全灭掉匈奴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天下的统一,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不可能轻易实现,这个代价会非常惨重。第二个法子则是制衡,如多方势力相当,互相牵制,达成不站的协议,也能确保相当一段时间的和平。只可惜,目前虽然我朝,与云图国,汉盛国三分天下,但并并没有达到真正的平衡。三国中,云图国的综合国力要远强于我国。我国自身又有很多弱势。所以这几年才会有云图国不断冒犯我朝南方边疆的事情发生。”
宁儿点点头,她亲身经历过云图国对襄阳的侵犯。宁儿不解:“我朝为何弱于云图国?”
王爷继续解释:“与云图国不同,我朝和汉盛国都面临着匈奴不定时的侵略,因此我国北方的大部分领土都因为战乱荒芜着,没有百姓愿意在那定居,这是我朝的弱势之一。而且我朝处于黄河洪水多发地带,国力兵力都面临很大的压力,而云图国的领土多平原盆地,土壤肥沃,物产丰富,易于农业发展,因此这是我朝的弱势之二。此外,云图国近几年在全国推动各种变革,百业兴旺,各类人才得到重用,连我国都有一些身怀奇才的人士,因为在本国得不到重用,而跑去了云图国。云图国国力不断强盛的同时对外扩张领土的野心也在不断膨胀。”
王爷顿了顿,回过头看着宁儿,忧心忡忡道:“所以说,这三国之间的平衡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平衡,随时都有被打破的可能。唯有寻找到真正的制衡方法,才能保证相对长期的和平。”
“皇上和其他大臣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王爷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个国家安逸的时间久了,无论是对新事物还是对潜在的危险都变得很迟钝。
宁儿沉吟了下,大声道:“奴婢虽然不懂朝政,也不懂兵法,但奴婢觉得,要寻找到制衡的方法,非王爷不可!王爷的身上,背负着是整个国家的社稷!不,不仅仅是整个国家,是这整个天下几千万百姓的幸与不幸,说不定都跟王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王爷,你怎么能让自己倒下去呢!”
宁儿突然当头一声棒喝,让顺康王爷吃了一惊。宁儿没等王爷回答,就拿过来一面铜镜,放到王爷面前,道:“恕奴婢大胆,但还请王爷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王爷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顿时吓了一跳。镜子里的人分明像鬼一样苍白憔悴,哪里还有半点英雄的模样!
宁儿扑通一声跪下,请求道:“王爷,王妃这么爱你,你现在自暴自弃,她如果泉下有知会有多伤心!王妃这么慈悲天下,把你视作能拯救天下百姓的英雄,看到你这样一蹶不振,她能安心去投胎吗?为了王妃,为了你自己,为了天下百姓,奴婢求王爷振作起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这一声声斥责如雷灌耳,把王爷炸的无处可逃。他望着宁儿坚定的眼神,有点无法置信这么柔弱的女子能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他被击败了。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儿,王爷慢慢点了点头,表示认输。
宁儿欣喜道:“王爷你好多天没有进食了吧,奴婢这就去准备.”宁儿跑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还得让人备了热水和洗澡桶来,王爷你身上都有味道了,还是先洗个澡吧。”
王爷有点啼笑皆非。宁儿走后,他望着王妃的画像,悲痛但又郑重地发誓:“君儿,为夫不会再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