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阳光,温暖而舒服。
没有了夏季的酷热,这种暖暖的阳光最是让人惫懒,这一天石政被迫起的很早,因为小荷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宵登节’的事宜了,这个节日有点类似于,年、元宵、七夕和清明的结合,家人吃团圆饭,夜市放花灯,祭祀先祖、女孩乞巧,一直到初九,节日才会结束。
正月初一:家族聚餐。
“少爷,你快点呀,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寒食’了!”
“哦!”石政懒洋洋的从床上起来,搓了搓脸。
他看见,小姑娘今天穿了一套绿色仕女裙,打扮的颇为华丽,可是小姑娘长得骨瘦嶙峋的,丝毫穿不出这套衣服的丰腴之美,比如胸前的那一片平坦,不过也对,八岁的女孩,哪里来的胸……,有才是见鬼了,石政圾拉圾拉的去了武房,他一直保持的这种习惯。
起床洗个澡,无论寒暑,都用冷水洗。
这一天是宵登节的第一天。
按照传统,这一天要吃:“全家饭。
这是石政半年来,第一次见到石勒和主母。
石勒穿着紫色的长褂,坐在位首,主母万氏,常年清修,面容白皙,模样慈祥,但是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冷漠,她坐在下首,没有和石勒说一句话,石勒就像一尊蜡像,她则像一块冰块,在他们的下边,坐着一个男人,样貌魁梧,很有石勒年轻的风范。
那是石纪伯,石勒的长子,石府的大少爷。
他是昨日才回的秋集,毕竟是行伍的人,作风凌厉,这次因为过节,才回到秋集。
接下来的位子自然属于:石世勋,石姜云和石政。
这种家宴,外人是没有就坐资格的,只有嫡系血脉可以参与,连大哥、二哥的内室都不能来。
仆人们,飞快的从食盒中,端出各种吃食,摆在桌上,但总的来说,菜色很简单,必不可少的红头菜,几样豆腐制品,和几样油炸的食物,这一顿饭,俗称‘寒食’,是为了纪念一位古臣,不过后来慢慢有了,富贵不忘贫贱的意思,忆苦思甜!
“动手吧!”
石勒开始动筷子,他吃了第一口后,其他人才开始吃饭。
饭吃到一半,石勒有意无意的开口说了句:“老大,过完节,你又要回到‘黑土营’了吧!”
“是的,父亲。”石纪伯面无表情的说道:“冯正叔叔,考虑到我已经半年没有回家,所以给了我这次假期,初六,我就回部队。”石勒点点头:“老冯那家伙,还好吗?”“冯叔叔身体硬朗,一顿饭可以吃两斤肉,五碗饭。”石纪伯斟酌着说道。
他知道冯营正和父亲,这几年处的不太好,但是往日的情分依然在。
“老冯,这还是在怪我,”石勒叹息着说道:“当年的老兄弟,就只剩他一个了。”
他语气略带萧索的说道:“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又没有子嗣,我让你入伍,一方面是想锻炼你的能力,毕竟,老冯在带兵这方面还是很有一手的,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你多帮帮他,别让他太辛苦了,父亲这边,有你那么多弟弟,可以了……”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石纪伯若有所思的道。
“你别瞎想!”石勒年老成精,一下就看出了自己儿子肚子里的那点想法:“只是字面意思,没有要夺你冯叔叔兵权的意思。”他教训道:“如果我还不信任他,那秋集就没人值得我相信了,这句话你可以告诉冯老头,只要我还在一天,他就放心带他的兵。”
“是!”石纪伯这次快速的应道,额角冷汗流出。
“对了,老五。”石勒教训完石纪伯,唤了石政一声。
众人惊愕的看了一眼石勒,然后又转头看石政,看到石政也是一头雾水,便低头继续吃饭。
石政低声应了一句:“是。”,然后等待对方说话。
“你也不小了,我给你找了个媳妇,过完年,你去接一下。”
“哦!”石政点点头,继续扒饭,表面上看没什么,内心却感觉相当无力,在这个十四岁代表成年的时代,十四岁成亲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真的落在石政的身上,他还是有点排斥的,特别是这种父母之命,老子看上的女人,作为儿子,你就得给老子娶回来。
这什么狗屁逻辑!
那边石勒说完那句,也不再说话。
一顿饭,就这样在沉默和诡异中结束。
……
下午石政,独自一人离开了石府。
去了一位故人的‘居所’。
那是一座竹山,整座山,都长满了翠绿的竹子,多是矮竹,如同芦苇一样,长在路边,到了山腰,才有很多一掌宽的竹子,在这片竹林中,有一座孤坟,不远处,有小溪环绕,坟墓的样式看起来很古朴,一个石堆,外加一块石碑,石碑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个肉丸子的图案。
石政坐在碑前,依靠着石碑,从带的食盒中,拿出六块云片糕,以塔状叠起来。
他拿出一个空杯,放在地上,倒了一杯茶水进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酒,所以给你泡了茶!”
“大苍,云片糕还是六块,吃多了牙疼。”
“苍叔……我想你做的肉丸子了!”
石政一口口,喝着苦涩的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一个爽朗大笑的男人。
“小石头,过来,你大苍叔今天给你做肉丸子!”
“饭不是这么吃的,要先祈祷,感谢大地的给予。”
“吃慢一点,对身体好?”
“今天想吃什么呀?”
“肉丸子!”
一个男孩跌声爹气的说道,在他的对面,男人的微笑永远是那么的阳光。
场景变换,来到一张饭桌前,其中的男孩长大了一些,男人却没怎么变,他微笑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大概六岁的男童,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一桌的菜,男人准备了很久,对于一个厨师而言,没有比男孩此刻的反应,更高的赞美了。
突然,男人的微笑凝固了,他的嘴角溢出鲜血,表情痛苦,却在强行忍耐。
他唤了一声‘小石头’,然后身体倒下,男孩惊呼一声,来到男人身边,唤道:“苍叔,你怎么了?”男人凄然的笑了笑,说道:“小石头,大苍要走了。”他微笑,想像过去一样,爽朗的笑,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是毒药,在一点点的侵蚀他的身体。
他要死了!
临终之际,他嘱咐男孩道:“孩子,记住,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主母……’
“还有,继续活下去……”
“大苍,你怎么了?”男孩似有预感的说道。
“来,和我盖章!”男人伸出他那双满是刀疤的手。
幼童愣愣的伸出手,按在了那只恐怖的手掌上,直到对方无力的垂下。
……
“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戏虐的声音打断了石政的思绪,他厌恶的睁开眼,眼睛里有一股莫名的烦躁。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竹林外走进来。
“我问了下人才知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这里?”
“一个死掉的仆人而已,也值得你这般?”
“说出去,让人笑话。”
石政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饮了一杯茶,一阵风吹过,四周响起淅淅沥沥的树叶声,他看起来并不生气的样子,可是熟悉的人,如茶根在这里,就会知道,在这越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越让人害怕的东西,如同当日在流浪街,他想杀人时,也是这般……
可是今天的日子,很特殊,在这样的日子,他不想有人玷污了这个地方。
那是对逝者的不尊重,所以他看着石吉棠,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三哥!”
“少套近乎?”石吉棠鄙夷的说道:“我们没那么亲,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什么?”石政不解的问道,他确实不知道,对方找自己干什么。
“哦。”石吉棠眼睛一闪,道:“知道装糊涂了是吧?说,什么时候让父亲……”
“父亲?”石政打断对方道,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
“对,你是怎么让父亲,给你找了一个未婚妻的,我比你大,按理也应该是我先。”
“我没和你抢?”
“放屁,我早就看清了你的本来面目,你就是个肮脏的臭虫,我比你大,又是嫡出,你是什么,一个私生子而已,你凭什么和我争。”他的表情渐渐变得狰狞:“我要杀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他顿了顿:“你必须去和父亲说清楚,你不会娶那个女人。”
“否则……”
“你知道的,父亲不会在意我的想法!”石政说道。
“我不管,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不然……”石吉棠看着那块墓碑,冷笑道:“要不然我就让你的那个小侍女,是叫‘小荷’是吧,我让她和你的老朋友去作伴。”他指着大苍的坟墓,可是想了想又道:“不,这样太便宜她了,我会把它卖到花柳巷,让所有人……”
“你敢动他,那我就杀了你。”
“砍成三段,--喂鸡。”石政突然冷冷的打断道,他第一次在所谓的‘家人’面前露出了锋芒。
“你找死!”石吉棠怒不可遏,他怎么也想不到,石政居然敢和他这样说话。
“刚好今天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那就先在你身上出出气。”
他已经想好,只要下手注意一点分寸,别弄得断手断脚,父亲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你可以试试!”石政依然坐在那里,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石吉棠抬起下巴,迈出一脚,趾高气昂的向石政走去,他的拳头已经握紧,肥胖的身躯,在此刻收缩,多了几分灵活,显然是进入了战斗状态,他不是普通人,他是武卦三境:巽武士,可是就在这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因为他发现,原本坐在墓碑前的石政,居然消失了。
“你应该明白的。”石政那冷漠的声音,从他的身侧传来。
对方的语气,让他陌生,那声音,没有一点怜悯:“要把你切碎,不是什么多难的事。”他转过头,看着石吉棠的眼睛:“杀了你之后,只要毁尸灭迹的手法弄得好点,没人会想到会是我做的。”石政站在那里,嘴角上翘:“因为我是--废物啊!”
石吉棠看着这个笑容,突然感觉脊梁发凉。
“太快了,怎么可能这么快?”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流下。
肥胖的身躯,此时成为了巨大的靶子,他不禁想到,如果对方真的动手……
“好你个石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大声的叫起来:“你装了这么多年的废物,就是在等这一天吗?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你恨我,恨这个家,可是你别忘了,今天有人知道我来了这里,杀了我,你也别想好过……”
“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年来你隐瞒修为又想干什么……”
“三息,离开……或者死。”回答他的是石政厌恶到极点的声音。
“你……”
“两息已过……”
“好,算你狠!我走。”石姜云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石政许久,才冷静了下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把对方杀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