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疾步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脚步快得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跑,其心急程度可见一斑。
******三楼尽头的天字号房内,漆雕墨背门而坐,听见踹门声时端茶盏的手分毫不移。倒是横躺在床上的墨华垂吊了半个脑袋出来,青丝滑落一地,瞥一眼来人,又觉得无趣般缩了回去。坐在窗棂上的墨韶饶有兴趣地打量来人气急败坏的神色。
瑾王看着眼前太过熟悉的身影,竟一时有些恍惚,也就忘了来时满腔责备的话语,只生出近乡情怯的错觉。
喝了上好流茗茶的漆雕墨终于心满意足,放下茶盏,慢悠悠地侧身仰头,入眼的是被白色面具遮挡了鼻梁以上额头以下的一张脸,衬得那水红的鱼唇更显妖娆。
“来了。”她如是说到。
瑾王突然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凭什么他收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她却在悠闲地喝茶?凭什么他心心念念地找了她两年,得到的就只是“来了”两个字?
“舍得回来了?”明明是满腔的不甘,出口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瑾王跨步走过门槛,落座于漆雕墨身旁,假借倒茶饮茶掩盖自己的失态。
漆雕墨左手托腮,勾起嘴角“啧”了一声:“小瑾苏呀,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诚实哦。”
瑾王,羿国三皇子傅瑾苏,只差一年及冠,偏是有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人,明明比他还小一年,却总爱叫他小瑾苏。
傅瑾苏怒瞪,偏是有种小孩委屈向大人控诉的意味。
漆雕墨掩在面具下的明眸里闪过促狭流光的时候,双手已经掐上了傅瑾苏的两颊。
“明明就是很想我嘛,装什么装,承认又不会少块肉。”
傅瑾苏抬手把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打下,怒道:“谁想你!”
“哦~原来小瑾苏不想我啊,那我还是走吧......”
“你敢!”傅瑾苏气结,这人怎地这般讨厌!
“呵~”漆雕墨禁不住轻笑,“好嘛,我有给你买糖,不生气了哦。”
“谁要你买糖了!”真是气煞他也。
“你不要吗......”
凭什么她戴着面具他还是看出了她的失落啊啊啊!
傅瑾苏泄愤似地拽过她手中的姜糖,“咯嘣咯嘣”地咬着。
迟来的原一不厚道地缩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
“主子,别忘了正事。”墨华又伸了半个脑袋出来,懒洋洋地说完,又缩回去了。
傅瑾苏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两人,顿时脸色变臭。
“咦?什么正事?”漆雕墨惊讶。
“......”
“难道我不是为了小瑾苏的及冠礼回来的?”漆雕墨沉思。
在旁的傅瑾苏一愣,就觉暖意侵透四肢百骸。
原来她还记得!
“瞧你这倒霉孩子,难道连自己的及冠礼都不记得了?”漆雕墨摸摸因他呆愣而显得特别容易被袭击的脑袋。
傅瑾苏脸色爆红,“哼”一身扭过头,却又看见了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的墨韶。
“他们是谁?”傅瑾苏记得她走时不过一人,几时带上这两个不懂规矩的奴才的?
“看着可喜便收了。”漆雕墨睁眼说瞎话。
“你要奴才我可以给你,何必收些不懂规矩的。”傅瑾苏不满。
漆雕墨笑而不语。墨华可不满意了。
“哟哟哟,瞧这小王爷,生得可是水灵,比我们品竹楼的红牌还娇嫩吧。”墨华斜坐在床榻上,衣襟因刚从床上爬起而凌乱地半开着,露骨的语气沾满风尘。
墨韶不置可否地耸肩,倒是傅瑾苏听见品竹楼立马就沉了脸,用极其阴沉的声音道:“青倌?”
“哎,王爷想要和我们春宵快活一夜吗?看在主子的份上勉为其难收王爷全价哦~”墨华朝他抛了个媚眼。
傅瑾苏连一眼都懒得看他,直对漆雕墨道:“遣了。”
虽然他对她提的要求她从来都不当一回事,但也不妨碍我们傲娇的小王爷提意见不是。
他是料定他说什么也决定不了她的作为,所以此刻才会显得如此错愕。
他听见了什么?他竟然听见她说好?他竟然为这一个好字雀跃不已?
一定是疯了。
墨华听见自家主子说好的时候愣了愣,随即跳下床,大嚷大叫起来:“主子你居然要赶我们走?难道我们几日来的深情都喂了狗吗?”
随即他又看了眼傅瑾苏,指着他嫌弃道:“他有什么好?要鼻子没鼻子要胸没胸的!”
难道你有胸?
这下连傅瑾苏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墨华挺直了腰:“看什么看!”
“墨韶。”漆雕墨有时还是对墨华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感到头疼,但她是不会承认这都是从她这里学来的。
闻声,墨韶从窗棂上下来,拽着墨华往外拖,只是经过漆雕墨身旁的时候幽幽冒了句话。
看着傅瑾苏时怒时羞时恼时忧的脸色,漆雕墨感觉自己就不应该这么早把两只白眼狼接回来。
墨韶说了什么?不过是有了新欢忘旧爱。谁是新欢谁是旧爱?那就得看别人如何想了。
羿国,卫城,东宫。
太子傅白桓朝服还未换下,属下就传来了算不得好消息的消息。
“你是说,那人又回来了?”
“是。”
傅白桓眯了眯眼,笑得无害:“老三还有半月及冠?”
“是。”
“啊,那可得好好选份礼物了。”傅白桓抬手让侍女把朝服退下,似自言般低语。
待牙白龙纹常服穿上身,他才再次开口:“传太子妃。”
宦官应声而去,傅白桓挥退了侍女,顿时偌大的东宫寝殿只余太子与那带来消息的属下。
“阿狄,你跟了我多久了?”
那名唤阿狄的属下一愣,似是不明白主子怎会问起这个,却还是恭敬地回答:“属下从两年前开始便跟了殿下。”
“两年了啊......”太子似感慨般叹息。
阿狄不明白主子的意图,只能答是。
“说起来那人也是两年前跑了的呢。”太子突然说到。
阿狄一惊,虽然不知道主子想说什么,但两个相同的时间让他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主子,在怀疑他。
“太子妃到!”外间传来通报声,太子状似平淡地挥手让阿狄退下。
但阿狄知道,太子再不会起用他。又或者会在哪一天寻个借口把他杀了,更甚者直接派人杀了他,连借口都无需费心去想。反正他只是千千万万个侍卫中不起眼的一个,就算是死了,谁又在乎?
阿狄落寞地走出宫,却看见一抹淡青色的身影,半倚着宫门,墨眸半眯,直直看着他笑着。
七月十一,瑾王及冠礼,帝王准许瑾王入宫办宴。
皇宫里堂皇一片,处处张灯结彩,召示着帝王对此次晚宴的重视。
官达三品的人都在被邀行列,说是家宴,但帝王家的家宴又平常得到哪里去呢,总是隆重到平民百姓们无法想象的地步。申时末,品级低的官员们及其家眷便陆陆续续地赶到,他们是没有资格,也不敢迟到的。
百花园里,遥遥相望的牡丹亭和青莲亭被当作暂时休憩的地方,官员和女眷分开,一则在牡丹亭里聊着国家大事,一则在青莲亭里侃着家长里短,中间夹着忙进忙出搬着吃食美酒的宫人,好一副热闹祥和的景象。只是背后夹杂着多少争锋相对,多少暗嘲里讽就不得而知了。
酉时过半,太子携众皇子驾到,通报声刚过,便响起一片恭迎之声。
太子面容和善,点头道平身,端的是皇家不容小觑之姿。二皇子一袭缁色螭纹蜀锦,衬得面容更加冷厉。七皇子周身朱缨宝饰,下巴傲得抬上了天。其余皇子不说也罢。
时辰未到,太子也就不入座,只微笑着和百官恭维。二皇子一看便知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主,这便在他入座之后,众官也只稍稍打个招呼便退下了;反观七皇子这般,倒是有不少人在恭维,句句说进了他心里,面上就少不了得意之色。
说起来二皇子也不过去年及冠,有一妻二妾,却不见在此,也就猜得到二皇子对这硬塞过来的妻子不喜,但也只是如此,皇家的事谁容他人议论?
而女眷那边,以太子妃为首,倒是显得谈笑风生。
酉时末,皇上皇后携寿星瑾王入场,道吾皇万岁的呼声响过天际。
傅辛笑得爽朗,脑门前的珠石被震得“唰唰”作响,携了皇后入上座,这才开口:“众爱卿无需多礼,今日虽是朕之爱子瑾王寿辰,众爱卿也要尽兴才是。”
底下又一片谢主隆恩。
傅辛看自家爱子这般不情不愿的模样,也是气恼,道:“瑾王难道没有什么与诸位说的?”
傅瑾苏哪有心思管他,自环顾一周不见想要见到的人儿的时候,就开始恼自己了。
就知道自己若不在她身边,定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也是怪这讨厌的礼俗,为何非要他卯时就入宫?还有,自己明明就提醒过她要早点来,她该不会是睡了吧?
傅瑾苏恼得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到王府把她揪出来。
傅辛更是恼,便加重了语气唤了声瑾王。
谁知通报声便在这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