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重阳节，秋风萧瑟，满城尽带黄金甲。
天还没亮，江州城就已经热闹起来，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全是持刀佩剑的江湖侠客，有人低声讨论，有人站在屋顶遥望连山，有人站在江边丢下几株金菊，没过多久那滚滚长江的河面上就布满了金黄。
等到天光炸破云层，落下第一道光，那光落在江面上，在宛如无尽的金黄之中，奇妙的折射出一道落在林家大门前的金光，就仿佛某种天意指示一般，所有人的目光就不觉望向了紧闭着大门的林家。
这些人中大部分都不认识林凡，但此刻却并不妨碍他们将目光落在林家的大门上，静静等待着那道门开启的那一刻。
很多年后有人回忆起这一天，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后面的决斗，而是等待门开前的那一抹激动。
林凡不知道只是一扇门的距离之外，有很多人在注视着，但他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但这并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半点涟漪。
他就像平时一样，练了拳，然后下了一碗面，热乎乎的吃了面，就这么背着手缓缓打开了门，门外的光有些刺眼，那是无数双炙热的目光。
这让他不自觉的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此前的人生中平凡无奇，庸庸碌碌，便是在梦中也没有幻想过会有这么万众瞩目的一刻，但现在他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赴一场生死之约，用自己的生命去给这些人演一场戏，得到这样的注视，理所当然。
不过他还是不太喜欢那些人的目光，因为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他去看杀头的场景。这些人看他的目光，就像那个时候，那是看一个死人的目光。
所以他微微低下了头，就这么背着手，在一群人仿佛悲壮的送行中一步步向着城外走去，擂台在连山派，据说那里有一座三面悬空的悬崖，十步之间就是百丈深渊，那个悬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天台。
上天台，然后斗生死。
他慢慢走着，走过城门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长江对面的连山上有很多人，视线继续往上，就看见了扎着红绳的天台，那的确是一个很高的地方，在那里打一场，一定很有范。
“你走得比我想的早。”
诸葛明骑马赶来，在城门口看见林凡，叹了口气，“时间还早，干嘛这么急。”
“总不能让人等太久。”
林凡笑了笑，依然是一身青衣，从容不迫，好像他现在去赴的不是一次凶险的生死之约，而是一次简单的作客。
“他么的，管那些人去死。都是他么的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八蛋。”
诸葛明破口大骂着，目光有些无奈。
“无妨，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万众瞩目过。”
林凡微微颌首，然后就不再说话，继续向前，诸葛明知道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反而会扰乱了林凡的心，所以也安静下来，下了马，默默陪着林凡继续往前走。
“来了，来了。林凡来了。”
山上有人看见了林凡，顿时原本有些安静的青山就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许多人从山上探出头往下看。
“怎么有两个人，哪个才是林凡？”
“穿青衣的那个，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咦？那就是林凡。竟然这么年轻？可惜了，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种朝廷的走狗越是出色就是越是该死。不过我一想到他年纪轻轻就要被打死了怎么也觉得有些可惜了？”
“提到这个老子就郁闷得很。三江帮开的盘口竟然不接受老子的押注。”
“哈哈，你当三江帮的人是白痴吗？所有人都知道薛连山赢定了，一个引气巅峰，一个最多明气，一面倒的结果哪里有得赚？”
“有道理，难怪三江帮刚刚开了盘口赌这次生死斗的结果，就急急忙忙的撤了赌局。”
……
山上的人热热闹闹，指指点点，随着林凡的接近，那些话语伴着山风吹来，诸葛明听得脸色发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担心的看着林凡。
林凡面无表情，只是继续往上，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步都坚定异常，没有半点犹豫。前往连山派的山路上开满了野菊花，仿佛凝结了一秋的萧瑟，一种肃杀的味道渐渐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那就是林凡？晓丫头的哥哥？”
林胧儿带着面纱，站在林太守的旁边，也在往山下看，一开始隔得极远，她看不清楚，等到山路渐尽，她就终于看到了林凡。
第一眼觉得很普通，然后觉得很稳重，再然后就忽然感受到了林凡身上的那种让人欣赏的从容。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从山下走来的那个人是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然后就越发感觉到了林凡身上的从容不迫。
“如果换了我，恐怕别说上台与人决斗，光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走上来都会失去所有勇气吧？”
林胧儿听见那些所谓的江湖侠客纷纷对着林凡指指点点，言语之间似乎林凡已经是个死人了，心中就不觉升起了一些厌恶。
“这些家伙好讨厌，应该让袁叔叔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才是。”
林胧儿低声对着林太守抱怨一句，然后问道：“难道，那个人真的输定了？”
林太守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苦笑道：“机会，不大。”
林胧儿就无端有些忧伤，叹了口气，不再问了，只是看着林凡一步步从山下走了上来。
林凡并没有在无数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中察觉到林胧儿那略带忧伤的目光，他的眼睛从整个会场掠过，忽然发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这么多人来看他的决斗，可是这些人，他却一个都不认识。
最可笑的事情是他忽然发现等下要和自己决一生死的那个人，他竟然也未曾真正见过。
但终于，还是见到了。
那个如雷贯耳，却是第一次见面的人，薛连山。
薛连山穿着一身白衣，潇洒英俊，闭着眼，坐在椅子上养神，他身边陪着的一身红衣，英气妩媚的冷双眉。
似乎察觉到了林凡的到来，几乎是林凡一步踏入会场的瞬间，薛连山睁开了眼，目光如刀，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了林凡。
他，也是第一次见林凡。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却马上就要开始一场只能活一个人的残酷厮杀，命运之奇妙，有时候当真是身不由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