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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文华殿(上)

第73章、文华殿(上)

朱翊钧转身离开了等候在乾清门外的三位辅臣后,便坐上舁辇带随一大群人往文华殿而去。

他出了乾清门耳房时,在乾清门台陛上就已经低声问过陈矩。陈矩已安派好人手,乾清宫内外如果还有意外,会立时报送过来。

去文华殿这一路上,他也传令让队伍慢些走。

今天朱载垕最可能出意外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他这么做,只是要以防万一。

他并不担心内阁三位辅臣听了他的嘱咐后,待会儿与朱载垕君臣面见时,还胆敢人为制造出什么意外。

朱载垕得了自己提供的最佳方案,吃下了定心丸。自己走时,朱载垕心情轻松愉快,也应该不会突发什么状况。

因为朱载垕暂时不会出意外,所以朱翊钧虽然已经接受了太子监国的安排,却并没有向朱载垕请旨,立刻改变自己以往的生活节奏。

今天他仍将前往文华殿,当然并非是如同往常那样去向朝堂大臣们显示一切正常。一一一今天的朝臣们在朝会上见过朱载垕之后,一切必定不同往常。

他这样镇定如恒示若无事,一来可让朱载垕更安心。

朱翊钧今天还要赶往文华殿,更主要是因为这极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以太子身份前往文华殿。

朱载垕今天会见辅臣,必定颁旨办理后事,他马上就要成为监国太子。

一旦这道意含天子办后事的圣旨颁下,按原时空本来的节奏安排,文华殿这边他以后很可能每半月、甚至可能每月才会来一次。

在朱载垕随时可能驾崩的非常时期,实际上等于是他多半不会再有机会以太子身份来这里了。

太子监国一旦成真,东宫班底必定拆分成两部分。东宫班底里的大部分人,实际上会在今后相当长时期内,将没有机会能再与他见面。

所以,今天他必须与整个东宫班底见上最后一面。

这些人是今后二十年内最主要的朝堂文官主力。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他可以信赖拉扰利用乃至依靠他们。他们也是能让高拱张居正不敢随便乱来的重要制衡力量。

两个月来,经过他来回调试,如今的这个班底成员中,原时空只做到内阁次辅的,那都是没出息的货色。只做到部院尚书正卿的,已经全部出局。

如今这套东宫班子成员,几乎清一色的都担任过原时空未来历任首辅、次辅。

甚至原时空担任过首辅的沈一贯,在被高仪塞进来试讲了一阵子之后,不久前自己透出消息抽了他一顿耳光便刷落出去了。

原时空,沈一贯此人本来论资格是不大够格入翰林院,却不但入了翰林,将来他更开创大明朝科举成绩名列三甲之人登顶为首辅的特例。

毫无疑问,此人道德文章虽然略为逊色,却是官场上的钻营高手。此人背景有些特殊,在朱翊钧看来,暂时是必须压在下面搓磨一阵子的。至于将来是否另行任用,朱翊钧打算以后有机会看其表现再说。

东宫班子里这些能担任末来首辅的人,在个人学识、能力、品行、性格、官场资历等各方面硬件软件条件上,大多取得过原时空朱翊钧和朝堂主流文官派系双方认可。同时,他们自己也多少本身就代表着一大票政治势力。全部都是'爷背后,有的是人',没有一个会是海瑞那样的孤臣。

现在这些人,单个算,能量还不是很大。集合在一起,他们与他们的背后人全加起来,那就比高拱、张居正、张四维这三人任何一个背后的松散小团队势力都强大。

太子仪仗队伍在宫墙内缓慢往文华殿方向移动,朱翊钧在舁辇上思索现在正在乾清门耳房内的那些人。

今天这会儿朱载垕在耳房里召见辅臣,无非是宣布他要办后事,行太子监国过渡体例。

自己刚刚给了他太子监国的最佳方案,不怕朱载垕不用。

原时空若是有人提供类似方案给朱载垕,即便是用于原时空朱翊钧,朱载垕也会觉得用这方案比一味托孤高拱更合适自己儿子。

何况是给天纵聪明的新版孝顺儿子?

这方案简直是为他如今学习朝务、将来顺利接掌朝政量身打造。

这个方案,原本就是这时代最适合年幼太子、少年天子学习朝务将来接掌朝政的方案。

原时空大明朝妖孽能人多的是,为何却没有人设计出这种方案?

首先,原时空大明朝本来就很少小太子接班这种事。祖宗们没人想出来,祖制中没有,妖孽们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无中生有。这套办法,要到几十年后康麻子少年天子夺权掌政后才发生。

而这套办法一旦产生出现,便一直延用。

直到光绪皇帝时期,因为这个办法有利于少年光绪掌政,却有碍慈禧太后干政,才被废除。

朱元璋朱棣打制的皇权机器,比较完备,但也有漏洞。一旦遇上少年太子继位、幼年天子登基,便坐了蜡。

王振、刘瑾、魏忠贤先后都是借着少年天子接掌朝政的机会祸乱朝堂,弄得天下大乱。这情形在大明朝连续发生,就不是偶然的了。

这个方案,大明朝内阁辅臣、司礼监内臣即便是有人想到,也不会有谁上密疏建议皇帝。谁也不会要皇帝给他们自己头上找个新婆婆,很可能会骑在他们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但原时空康麻子和孝庄祖孙俩想到了,他的臣子奴才们便不会、不能、也不敢反对;如今朱载垕在儿子指点下,大喜过望自信无比地颁出这章程。内阁里的两高一张、司礼监的孟冲冯保等人,同样不会、不能、也不敢反对。

内阁三人他们只能在肚子里骂出这主意的内臣,疑似是冯保,真真是头凶狠的蠢猪。却不知道司礼监秉笔们也在肚子里骂辅臣,疑似是高仪,令他们心中生出大恐怖!

作为后世来客,朱翊钧这么些天给朱载垕不断创造指点自己的机会。他通过不断地询问关节要害,反过来指点朱载垕越来越自觉英明神武,尽皆通透,大幅度提高了认识水准。

朱载垕如今已经常有'朕于朝政之见识,丝毫不输于父皇当年。'的自觉感受。

朱翊钧把方案一拿出来,口口声声要为父皇分担忧劳,也确实适合十岁太子,真的能为他分担点忧劳。

但朱载垕立刻也意识到,儿子这套章程一旦落实,太子监国可不就是宣布圣旨见见朝臣办场典礼了,是真的在似模假样的监国了。

更重要的是,两三个月半年一年几年后,他自己真的驾崩了,那些辅导儿子监国的人,立刻就能转为辅导儿子理政。这套办法对于儿子现在学习处理朝政,将来掌政都极为方便。

他对自己身体的估计,先前是转好康复或许还有希望,至少能支撑一段时间下去,看到儿子长大。

今天这一场心头重锤连击、一时怒气激发之下口中吐血丝,让他不敢再有太多幻想。

但有儿子这个大略章程,自己再把人选、地点、时间安排好,架子便能搭起来。让辅臣们斟酌完备仔细修补,自己认真指点,一切必将妥妥当当。

哪怕几个月后,自己驾崩了,也不用丝亳担忧儿子。若是自己身体还能拖几年,那就更好。

朱翊钧坐在舁辇上一路上安静地默想着,自己给朱载垕的题目已是图穷匕首见、水落石子出。朱载垕如今常被自己吹捧父皇英明了,不会还做不出来吧?

该不会自己走后,他又另外再脑抽一次,搞乱自己的布局吧?

人选?

辅导太子监国的辅臣,自己已向朱载垕明说了,高拱张居正要处理军国大事。能辅导自己处理礼仪杂务,辅臣人选虽末明说,但只有高仪了。

高仪这个人选,高拱不会反对。

张居正挨了自己事先训诫。太医在场,朱载垕兴致虽高,但他身体状况摆在那里。谅他张居正也不敢当场极力反对,引起争执弄出意外。

张居正如果在人选问题上当场提出反对意见,哪怕是只言片语暗示,也是摆明了他要争这个位子。

这就是公开打高仪脸,直接要与两高撕。

他这号惯于潜伏能轻松扮演'余则成'的高人,寻常不会使这些烂招。

将来他或许会另想辙儿对付,眼下却不会。时机不对。

何况,他对自己这套方案事先没有什么准备。

这套方案以他张居正的妖孽,如果认真琢磨起来或许也能想到。朱载垕当众亮出来后,也会人人觉得简单。但却偏偏是大明朝此前所末有的,史上无前例的。

这个前所末有的方案,即使看起来简单,却足以事先蒙蔽住天才。

朱载垕突然拿出一套严丝合缝的章程,在辅臣们看来,显然是考虑成熟,主意已定。

他张居正再有急智,事先全无准备,也一时拿不出更好的反对意见。

高拱、张居正这两大巨妖那里没问题,基本就过关了。

当然,天上忽然掉馅饼,正好砸在某人头上,馅饼还超级大,会不会砸晕某人呢?

对于高仪,朱翊钧反而有些不太能确定。

这阵子自己着意拉拢,留'功高'以待将来的赐字,又让朱载垕屡次提拨。这些动作,能让这心理素质颇差、身体不大好的老臣,从此就甘心卖命吗?

接下这如坐烤炉的位置,高仪那心理素质,那能耐,是否会吓得当场要推辞?

高拱会让他推吗?

原时空张居正拿下高拱,巨大灾祸能吓死他高仪。自己丢给他这巨大的'产房传喜讯',会吓晕他吗?

这会儿乾清门耳房内的君臣会上,会出现不和谐声音吗?

朱翊钧自认为不会。

大明朝奇葩的君臣关系已成惯例,象今天这种召见,本就罕有。

这种召见,向来的规矩,那都是被召见的臣子激动得五体投地,感恩得说不出话,只会连连磕头。

明宪宗成化皇帝十多年不见朝臣,言官们天天上本子批评。

于是,自己觉着有点不好意思的成化皇帝朱见深,便临时起意,召三位内阁辅臣说说话。

有点儿结巴的成化皇帝问辅臣有什么良言妙策献上,他将尽快施行,以便早日实现天下大治地球和平世界大同。

结果,首辅万安带着另外两位辅臣只是不断地磕得地板咚咚响,不停地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后,万安便得了个万岁阁老的称号。三位阁老,共称纸糊三阁老。

如今乾清门耳房内这三位阁老,当然不是什么泥塑纸糊的,其中有两个还是超级大妖孽。

他们正在与天子商谈的,又是皇帝后事这种天下大计。一言一词,都将记入将来的史书实录。

他们谁都不会只是磕头口称万岁。

但他们会当场反对、劝谏、拖延么?

朱翊钧以为不会。

除非朱载垕真的在自己走后,又一次脑抽。

比如,不用自己已经向他虽末点名但已呼之能出的高仪,偏要用张居正来领衔辅导太子监国。

那势必会让高拱当场跪地劝谏:内阁可以无他高肃卿,不可无那张居正!否则国将不国,天下立时会大乱。他愿意辅导太子处分杂务。内阁首辅早该让张居正做了,他自己早已力不从心。

比如,不用自己已点名的冯保,而用其它人。那样的话,只怕也会让内廷那几个大档当场便得跪地,要劝慰皇爷安心静养,求皇爷收回病中乱命,否则内廷将大乱。

比如,提完太子监国后,又向辅臣们谈天子内禅。这话题,也必会引发一番口舌官司拉扯。

天子内禅这个题目,朱翊钧是拿来做紧急备用的。

万一朱载垕今天突然在现场又发生意外,万一他突然中风不能言语,虽然一时死不了,但却会丧失了理政能力。

一旦有这种情形发生,由于已有这个'内禅'的事先提醒给朱载垕高仪高拱,便能避免朱载垕万一突发这类状况后,朝堂中枢没有临时方案紧急应对。

那时候,只要朱载垕把手指往他朱翊钧身上一指、或者眼神儿紧盯着他朱翊钧不动。事先得过提点的高拱高仪,只要不是棒槌到家了,便会立刻当众提出'内禅'两个字。

如果张居正事先发现了功课题目,甚至张居正还可能立马抢先说出:“陛下可是要内禅大位于太子?”,抢这把拥立新天子头号功臣的交椅。

同样得过提醒的朱载垕,当然也只会在听到这两个字后他才会放下手指点头、转动眼珠子眨眨眼,将这两个字当场变成圣旨。

一旦大明朝中枢这些人全都确定确认内禅,他朱翊钧便能在父皇在世(只是说不了话,理不了政)时,便拥有天子身份。

这样的话,他的主动权那可就太大了。

他能迅速利用这身份,把目前所有可行的有利方案尽快拿出来,让朱载垕点头确认。

这些方案,自然将比朱载垕现在的南书房方案更有利于他将来学习、掌政。

今天朱载垕身体没有发生意外,这备用方案自然就用不着。

坐在缓慢行进的舁辇上的朱翊钧,一路上思前想后。他觉得朱载垕应该不会把自己给他的一把好牌打个稀烂。

有了大明朝前朝君臣会的烂规矩,有了自己的告诫,三辅臣不会当场过多撕巴。

最后的结果,多半是朱载垕颁下他自己加工后的章程,三辅臣磕头领旨谢恩退出。

太子仪仗舁辇到了文华殿宫院门外时,朱翊钧想着,这会儿乾清门内早该谈完了吧?

三辅臣这会儿该回内阁,没准儿已退出会极门外了吧?

如果有意外,陈矩留在乾清门那边的人、冯保的人都应该会来通知自己。

这一路上自己这队伍都是慢悠悠的。

除了刚进三大殿左边宫墙夹道那会儿,来了位气喘吁吁小太监,身子打抖地说是皇爷刚传旨辅臣令议太子监国章程,就始终再没有别人来报意外。

看来,一切尽如己算。

陈矩听了小太监传的太子监国这信儿,也吓得身子一晃。

自己不紧不慢告诉众人,'此事孤己领过圣旨',便令队伍继续向文华殿。陈矩这老小人妖,一边侍候随行,一边还直发愣。

唉,真的是有些累了。

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自己却松不得一口气。

文华殿这里,可还是才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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