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太庙
乾清门外太监值房内的高拱,一边安坐静听小太监们讲述今天皇上御辇到会极门前的细节,一边心下里忍不住叹息。如今看来,皇上这身子只怕真的是拖不了多久。
虽然皇帝见到自己,尤其是看到小太子后,神志已渐昏乱的人儿马上就转清醒过来,言语无碍,举止也渐复如正常。但这种状况,显然是经不起再折腾了。只怕以后几个月,皇上都不会再出宫见朝臣了。
若是皇上知道爱惜自己,静养好转后不再折腾,或许能拖上几年。但依皇上这些年的性子,只怕很难。看来自己还得认真写几本密疏,言说清楚利害。
他心中焦急面上却半点不显,但也狠是用了几杯茶。他在乾清门太监值房端坐了近一个时辰,才有太监过来传旨。说是圣上身体已安,只需静养。令高拱回内阁当值,委内阁辅臣宣示安抚中外臣工,不必忧心扰乱,各自安心办差。
传旨太监接过高拱递过的包封,并不多话,转身就回宫去了。
过了几天,圣旨再次明示中外,朕体已安,犹需静养些时日,各臣安心办差。
又时逢清明,祭皇陵各项仪式,按惯例遣勋贵戚臣往天寿山各陵代为主持祭拜。
几天后,以圣躬犹未全复,遣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祭南北郊,以太子率内阁辅臣驸马许从诚等祭太庙,又遣勋贵祭社稷。
原时空祭太庙是朱载垕妹夫驸马许从诚代为主持。如今东宫冠礼出阁讲学都办下来了,小太子成人仪式算是过了明面。小太子又一再自请要亲入太庙向列祖列宗告禀,为父皇祈福。
既心疼又宽慰又心存希望的朱载垕最终同意了。令辅臣与礼部仔细斟酌一应礼仪,既隆重其事又不可让小太子负累。又令冯保陈矩朱希孝等人安排好沿途安保、侍候人等事项。
这年头的国之大事,除了匪乱夷寇兵变等军情大事,朝廷的另一项大事便是每年从头到尾接连不断的各种祭祀。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天地山川祖宗社稷皇家各成员婚丧嫁葬,后宫太妃嫔妃,勋贵宗室皇亲国戚乃至朝廷要员的丧葬,每月少说也有几起。不但历代修陵致祭是朝廷开支的一个大项,即便是每年四时祭祀的寻常事项,也是花费不少的项目。
严格的礼法秩序,正是在这接连不断的仪式中不断延续贯彻强化。这些仪式不是宗教却又堪比宗教。它们把参与其中的各色人等的言行思想,全都牢固地绑定于点滴琐碎细节之中。以礼治天下,这各种皇家祭祀仪典就是重要课目。
太庙在午门之外承天门(今天安门)内的御道东侧,与西侧的社稷坛相对。从会极门出来后,一路上就是戒备森严了。朱翊钧这一段路都是步行。高仪冯保等人领着庞大的仪仗紧跟在他身后。
出午门广场不远,御道两侧的科道值房门外沿御道都站满了侍卫朝臣。
今天的仪式由于太庙这边是改由皇太子亲自致祭,各种礼仪准备便全都升级。今天的祭祀仪典,已与皇家每年的岁除大祭相差仿佛。
那一项典礼从前的朱翊钧每年除夕也参加过几次,只不过那几次都是朱载垕带队。小屁孩朱翊钧与潞王会在太庙的主殿内,装模作样地陪着父皇朱载垕给列祖列宗磕头行礼如仪。
由于朱翊钧祖父嘉靖皇帝是承祧继位,嘉靖帝为了给他自己的父母睿宗蒋太后争名分地位,他在宫中朝中闹了十几年的大议礼。
大明朝自太祖太宗以来的很多皇家礼仪,在嘉靖朝被重新大幅度修订过一次。
这其中,皇家太庙的祭祀礼仪尤其是重中之重,更是被嘉靖帝自作主张大肆更改过不少。
大明朝先前列位祖宗们的神主牌位,这些年搬来挪去的,不得安宁地被扰闹了几次。
嘉靖帝甚至还在后宫为早就得道升仙的父王建景芝殿,专设神主牌位。生母蒋太后死后,他又让人宣称景芝殿柱廊上忽然长出了灵芝,改为玉芝宫。
到后来伯母张太后被他气死了,他全面清洗了后宫,把朝臣也彻底收拾服贴了。这时他已是宫中朝中再也无人能劝谏阻碍了,他便把父母神主牌位放入了太庙,同时又把皇家祭祀规矩又作了一番变动。
嘉靖帝翻来覆去反复折腾闹腾的这些动作,并非无的放矢。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让自己这一支人更加名正言顺无可争议。
今天朱翊钧来主持祭祀太庙,秉告列祖列宗为他的父皇朱载垕祈福,主要礼仪便都是按嘉靖大议礼之后钦定的新一套皇家礼仪。
在高仪潘晟冯保等人引导下,朱翊钧在太庙主殿先给明太祖朱元璋高皇后马大脚明太宗成祖朱棣等神主依次上香,叩头,念祭文等行礼如仪。而后又到宪宗成化皇帝睿宗世宗这三代五代直系先祖前再一一庄重致祭。
在后世,她也曾听老右父亲吹嘘过,自家确实是朱洪武的后人。虽然已经无可靠家谱,但父祖历代传言,他们这一支人乃是郑王朱载堉的后人。
她那时还暗笑父亲会找祖宗。
老朱家宗藩成千累万,大多是当猪来养,废物成堆。也只有一个朱载堉很能拿得出手,而自己家的祖宗居然就是这位,未免太巧了吧?
如今在这时空,自己老父亲声称的这位自家先祖还正在世。这时空的朱载堉年纪比朱翊钧大不了多少,是朱翊钧最年轻的堂叔父之一。用不了多久,没准两人还会见面打交道呢。
这位先祖将来见了自己,还得先行君臣礼节而后才行家礼呢。不知那时自己这后人是否会受不起他小老人家的大礼,被他跪地叩拜,只怕要头脑壳发晕的。
自从进了这太庙,他倒真感觉到一种冥冥中的血脉相连。香烟缭绕,祭乐声中,气氛肃穆。
他严肃认真地行礼如仪,在一众宗亲皇戚朝臣太监们看来,小太子确实很给人一种祭神如神在的肃穆感觉。
朱翊钧也在内心不停默默祷告:列祖列宗神灵在上,自己也是老朱家的血脉,你们一定要保祐我。我自己将尽力而为,保证大明国祚永续,保证祖宗社稷祭祀永不断绝。
他这保证倒也并非欺神之谈,他女版朱翊钧自然有这个自信。
原时空的朱翊钧后来那样怠政,甚至可说是昏愦,大明朝仍然可以延续七八十年。
她可是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只要励精图治,一些制度调整改造得当,教导后世尽心尽力点,用贤除奸,把隐患大患消灭于萌芽,扼而杀之,自然可以让大明宗祀延续更久远。
在他手里,甚至大明朝开创盛世,象后世的日本天皇家族,英国皇室那样长存几百年,也末必办不到。
辅臣与礼部商定安排的仪式完结后,他让师傅高仪,姑父许从诚,大伴冯保等人安排清场。
他自己屏退众人,跪地亲笔又写了一则祭文。在睿宗世宗嘉靖两位祖宗神主前再叩头轻诵。又命冯保等人拿来昨天备好的小金匮,亲手将祭文小心放入其中,再亲自锁上,放置在嘉靖神主前。又叩头行礼再拜。
他这番举动,不在应有仪式上。只有高仪略有惊疑地猜测到一二。驸马许从诚,冯保都不知其故,但也不敢多问。
冯保只是疑惑:最近自己一直很留心太子在皇爷那里的一举一动,此前皇爷并无这番吩咐啊?莫非杂家错过了什么事儿?
朱翊钧弄完这些玄虚,便问冯保,这金匮藏于太庙可有登记在册?又嘱除非父皇另行有旨,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触碰开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