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阿青瞧得真切,那道人清癯挺拔,须发飘逸,双目炯炯有神,站在船头犹如下凡的神仙一般丰神俊朗。道人向阿青微微颔首,笑道:“唐突了姑娘,莫要怪罪。”
阿青瘪瘪小嘴,娇声道:“不怪罪也唐突了,你刚说有事求我,且说来我听。若是便宜,帮你一帮也没什么打紧。”道人见阿青神态娇憨,声音柔媚,不似江湖中人物。但蜂腰间又挂着一口镶金辍玉的宝剑,语气娇蛮,露在外面的一段脖颈和小臂上肌肤****,在这夜间一个人荡舟湖面唱曲思念亲友,因此便把她当作了哪个大户家学的三两招花拳绣腿离家出走的娇小姐。
道人说:“我这有件为难的事需要姑娘帮忙,对姑娘来说却是举手之劳。”阿青道:“你且说来听听。”
道人说:“前日里我收了一名弟子,不想正巧今日发了隐疾,姑娘只需帮我照看一下便是。”
阿青翻了翻白眼,说:“我又不会诊脉瞧病,你徒儿生病了该去找医官才是,找我有什么用!”那道人神色一阵尴尬,道:“我那徒儿刚到十三岁,今日来了天葵,正在船中郁郁,只道自己是快要死了,我又不好劝解。姑娘是过来人,你的劝解自然有用。”
阿青惊奇,心想这“天葵”是什么病,从来没有听说过。既然是能让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肯定不同寻常。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看,那道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做工精细的小瓷瓶,递给阿青说:“不让姑娘白费心,这是我重阳宫后山玉蜂所酿的玉蜂浆,服用可固本培元,容颜不老。”
阿青听说那道士说自己是重阳宫全真派,瓷瓶里装的又是玉蜂浆,心中更是疑惑,皱了皱眉,摇头说:“我不会瞧病,也不要你东西,你自己去吧。”那道士沉了脸,语气不善道:“姑娘怎恁的不通情理?我那徒儿年方十三岁,姑娘就忍心见她郁郁而终么!”
阿青瞳孔一缩,“嗤”的一声抽出宝剑,娇声叱道:“牛鼻子你休要骗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子来欺辱么?让你走是不想打伤你,再要聒噪,就把你卸了七块八块丢到湖里去喂王八!”那道士又惊又怒,冷冷的哼了一声,拔出背后宝剑,挺身便刺向阿青左肩。阿青剑尖一颤,迎上道人剑锋,顷刻间便刺在他手腕、小腿之上,宝剑也跌落船上。
那道人本以为阿青只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娇小姐,没想到却如此难缠,只是瞬间就连受两处重伤,禁不住大惊失色。道人怕再斗下去自己没有幸理,当下咬了咬牙,弃剑纵身跃入湖水中不见了踪影。阿青在舱中找了一块抹布抹干净剑身上的血渍,正瞧见道人那艘小船平平稳稳的停在自己小船的一边。
阿青自言自语道:“这牛鼻子诳我到他船上,必无好事。也不知他这船上藏了什么东西。”心下好奇,便跃上那道人的船。掀开布帘,船舱内亮着两盏蝇头一样的油灯,雾蒙蒙的灯光下,阿青瞧见小床上侧身躺着一个人。那人裹着一顶灰白色的幔子,露在外面的长发漆黑如墨,柔顺光滑。
阿青见她一动不动,也听不到呼吸,心道:“莫不是死了?”又想难道那牛鼻子说的是真的?忍不住心里惴惴,便走上前去验看。推了两下不见动静,阿青便扯住幔子的一角轻轻一拉,幔子下露出个肤如凝脂,全身赤.裸的女子来。那女子十三四岁年纪,相貌极为清秀,雪白的身子上纵横交错的绑着几道绳子,双目紧闭,却是死了。
阿青怒急,双目赤红。没想到那道人居然这么心狠,刚才就真该把他卸了七块八块丢到湖里喂王八!阿青在船舱里没有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望着小床上似熟睡过去的女子摇头叹息,过了好一阵心绪才平静下来。阿青打翻油灯,任火连那女子一起烧着了船舱,跳回到自己船上,不一会儿大火蔓延,木椽帆布在火中展开,猎猎作响。
阿青划着船儿回到岸边,这才注意到道人逃跑时丢下的剑。一把颇为漂亮的宝剑,剑身三尺二有余,月光下通体流光溢彩,剑柄上刻着三个字:流云观。
“是了。这一定是那牛鼻子的道观,天亮便寻人打听这个地方,去找他讨个说法!”拿定主意,阿青趁着宵禁之前赶回客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一闭眼就想到那个死去的女子,心下更是难受。恍惚间,天光大亮,阿青用了早饭,便去集市买了头毛驴当作脚力,顺带着打听出流云观的所在。让阿青惊讶的是,她一提起流云观,那人就流露出向往之情,言语间对那观主十分尊敬。
阿青骑了毛驴出城,又向南走了六七里,直到正午这才隐隐约约看到层峦叠翠间那间宝相庄严的道观。山上小径青石铺路,两侧树木花丛林立森然,景色倒是优美宜人。阿青恐伤了驴子腿脚,便牵着缰绳一步步向上攀登,待到转了三四个弯,那流云观赫然已在眼前。只是此刻的流云观却紧闭着大门,粉刷的雪白的墙壁上印着三排共十一个血手印。那手印尚自血迹未干,密密麻麻的血渍滴淌下来,更显的可怖。
阿青一惊,心想:“她怎么也到了这里?莫不是已经全被她杀了?”正犹疑间,忽然听见观内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声:“我就要杀他你待怎样?少年人前程似锦,莫要自误终生。”声音娇软柔媚,正是李莫愁。又一男子说道:“李仙子功夫了得,若要想杀他,在场的怕谁也不是你对手。但你恃强凌弱,纵杀好人,就不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么?”
李莫愁咯咯娇笑,道:“我李莫愁向来痛恨薄情负心之人,杀他还要用别的理由么?”
那男子又道:“那也罪不至死,流云观上下十一口,李仙子却要杀他们鸡犬不留,是何道理?”
李莫愁娇声怒叱:“在你们男子眼中,女子便如可以随意丢弃的衣服一般,弃了也就弃了。可你们又怎会知道被抛弃的女子一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孙道长,你也是女子,若是...”李莫愁还未说完,就听那孙道长女子大叫:“呸!李莫愁你休要胡言乱语,假装可怜!”紧接着观内便传来“叮叮当当”打斗的声响。
阿青拴好驴子,伸手推开道观大门,宽敞明亮的天井中李莫愁挥舞着拂尘正跟一个四十岁左右手持钢剑的道姑厮斗在一起,那道姑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袍子的摆角处绣着一只狰狞的骷髅头,她手中的剑极为锋利,剑法也飘逸灵动,一时跟李莫愁难分难解。屋檐下站着两名男子观斗,其中一个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英俊非凡,怀中抱着一把宝剑,目光炯炯的瞅着场中两人。另一个长须飘飘,站在那里丰神俊朗,正是昨夜在西湖上见到的那个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见阿青提着他遗落在船上的宝剑找上门来,只道自己的事情败露,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向屋内奔去。青年男子正看得津津有味,被道人撞了一下肩膀,回过神来,皱眉道:“志辛,你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道人脖子一缩,指着阿青轻声道:“小师叔,帮我抵挡一下这女子。她非要我娶她,我看她年纪幼小岂能答应,哪知她还跑到这里来纠缠不休。”
青年男子虽然不喜,但还是任道人跑到了屋子里,一个侧身挡在了提着宝剑怒气冲冲的阿青面前,道:“姑娘,你还是回去吧。今天这里不太平,你也看到了。等到事情了结了,我带志辛亲自去找你说个明白可好?”他见阿青唇红齿白,双眸灿若星辰,面容也是精致娇俏,心想这女孩子怎么会喜欢上周志辛这么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惋惜心疼,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整个身子都麻了半边,止不住的向一边躺倒。还好身边就是柱子,才没让他扑倒在地上。
青年男子大惊:“这女孩好大的力气!只是一捏就差点把我的肩骨捏断了!”
阿青冷冷的道:“你若拦我,便如此树一般!”说着手中宝剑一挥,天井中一株手腕粗细的桑树便被她拦腰斩断。青年男子吓了一跳,愣神间那女孩已冲进了屋子,片刻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阿青便提着被她一剑穿胸的道人走了出来。
那男子和道姑见阿青杀了周志辛,都是大惊失色,无奈男子明显不是阿青对手,道姑又被李莫愁缠住分不得心,因此也只是无可奈何。李莫愁见阿青提着周志辛的尸体扔到天井中,心中大悦。手里拂尘连挥,逼退道姑,一纵一跃已到阿青身边,上下打量着她,抿嘴娇笑:“妹子怎么到这里来了?可是来助姐姐杀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阿青只道她说的隐晦暧昧,也不争辩,瞧了瞧怒气勃发的道姑,扬眉说:“你可是孙不二?”
道姑冷然道:“既然知道我名字,又为何帮助李莫愁这个魔头杀人作祟!”阿青指着地上的尸体,说:“他该死!”
孙不二大怒,她自成名以来,还未受到过如此轻辱,怎肯任阿青当着她面杀了她的人,又挑衅离开?阿青只是想确定一下,道姑不多见,除了李莫愁就是孙不二了。如果杨过还是会被郭靖送到终南山的话,那他与孙不二之间就难免会有些联系。现在看这个样子,就算想求孙不二多多照应杨过恐怕也不能了。阿青扁了扁小嘴,指着周志辛的尸体说:“你想要打我?就为了衣冠禽兽?”
孙不二怒道:“志辛在我全真门下时品行端正,你如今杀了他,怎又如此污蔑于他!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维护与他,维护全真!”
李莫愁眯着妩媚的大眼睛,笑眯眯的说:“哟,孙道长。你们全真那些臭道士什么品行我们在古墓里可看的清清楚楚,专干一些偷鸡摸狗坏人女孩子清誉的事情。”
孙不二冷冷的说:“不知道是我们全真教哪个弟子坏了李仙子清誉又始乱终弃了,难怪李仙子会变成李魔头!李仙子告诉我是谁,我可以回去找到那个弟子,然后让他八抬大轿去古墓迎娶李仙子!”
这话对李莫愁来说,阴毒无比,李莫愁登时气的七窍升烟,俏脸涨得通红,手中拂尘指着孙不二颤颤的说不出话来。
孙不二又道:“为人妇者,岂能始乱终弃?李仙子既然与我们全真教的风流弟子有了夫妻之实,我当奏与掌教,请他替你们做主促成好事,好好教训他不要再想着李仙子以外的女子。李仙子大可放心,必定能和他百年好合。”孙不二一口一个“仙子”的叫着,眼中却全是戏谑之意。
李莫愁大怒,扬起拂尘便向孙不二当头砸下,口中娇声叱道:“你胡说八道!”哪知拂尘还未落下,急怒攻心之间,忽然感到体内纵横的经脉紊乱动荡,嗓子一甜,便从小嘴中吐出一口鲜血来。身子如落叶般飘飘摇摇的倒了下去。阿青顺手揽住她腰,把她抱在怀里。
李莫愁杏眼圆瞪,怒哼哼的指着孙不二大叫:“臭道士,欺我太甚!欺我太甚!”阿青不去管她挣扎,抱着她出了流云观,只留给孙不二一句话:“屋子屏风后面有个密室,你进去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是好人,该不该死了。”
阿青把李莫愁横放在毛驴背上,走得远了,孙不二才怔怔的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对着身边的男子说:“师弟?我把那个魔头气吐血了?”青年男子也不敢相信:“好像是被你骂的走火入魔了。”
过了许久,流云观里传来两人哈哈大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