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忘凯点了点头说:“这里也行。”
当下掌柜的又问他要什么菜,用什么酒,赵忘凯说:“你们有什么,就给我来什么吧,反正我吃完了,一个钱也不能够少给你们。”
掌柜又连连带笑说:“哪儿的话?都是熟人,平日都有交情,还能跟您要钱吗?顶多给您记在水牌上,您要有工夫,什么时候把钱带过来都行,要没工夫带过来,我们非得到八月节,才跟您去要呢。”
又哈哈的笑着说:“您可多担待,今天我们这儿忙,伺候得不周到,您就多包涵,多帮忙就是了。”
又悄悄嘱咐了几个跑堂的一番,才走。
赵忘凯对这掌柜的这样世故,倒不由得有些奇怪,心说:“莫非这掌柜的他认识我?
恐怕至少他是看出我今天的来意不善,是要跟浪子神剑那些人拚命的样子,他这样待我,也许是怕我在他这饭庄里闹出事来成了他这买卖,他可真会办事,他这样一来,我真不好意思跟浪子神剑在这儿打架了。
于是,他觉着有点心平气和了,跑堂的先给他上了四碟小菜,这小菜是北京的饭庄馆所特有的,通常不过是什么:凉抹白菜,生拌豆腐等等。而现在给他摆上来的却是:松花鸭蛋,鱼松,海蜇等四样冷荤,好像跟那边大桌席上的是一样,酒也是在一起热好了的,分给了他一壶。
赵忘凯饮下了两杯酒,想起来浪子神剑那一天到钟静家里去调戏的事,真觉得可恨,钟静是一个清白的女子,怎可以受他这个酒色之徒,飞贼大盗的觊觎,摧残,现在竟使她连在家里呆也不敢呆了。
想到这里,不由把酒杯吧”的一声,往桌上一磕,差点没给磕碎了,那几个跑堂的因为正忙着,所以对他也没有注意。
他现在坐的这地方,往外看非常方便,因为没有帘子挡着,并因这里的灯暗,外面灯光通明,如同白昼,所以他看得更清楚,只见外面本是两起请客的,一边的主人是一个衣服华丽的黄面大汉,大概就是所谓“佟三老爷”,此人好像是个作官的。
他请的客约有十余人,有官人和富商样子的人,他们这里就有**弹唱。而那边,隔着四扇屏风,却都是以浪子神剑为东道的七八个镖头,骆马湖的湖盗飞天蜈蚣柯铁飞天神龙柯乔也在座间。
侍酒的也有**,这边的几个**也都是浓妆艳抹,并且也都会唱大鼓,时调小曲,那边唱起来“四季相思”,这边就唱起来“**告状”,简直比赛起来,也像是打起架来。
后来,大概是浪子神剑觉着不合适,叫魏西龙到那边去说一说。
魏西龙翻着鼻孔,面若姜黄,穿的衣裳虽也是绸缎,然而穷得很,好像是个穷秀才,但是他不但跟镖头们都很熟,走到佟三老爷的那边,也很有面子,立刻两边全都不叫**们再唱了,弦鼓全停。
佟三老爷并且还亲自过来拜见浪子神剑,他们好像是一见如故,当时就带笑攀谈。
两旁的客人全都见面了,互相介绍,其实他们之中,有不少都是相熟的好友,就听他们介绍,什么余四爷,赵七爷,张老爷,王老爷等等。
这才叫这里的赵忘凯更为高兴,因为他们今天的朋友越多,像样的朋友越多,才更得跟浪子神剑斗一斗,不但是得为钟静出那口气,还得压到他而令我成名。
外边已经把屏风令跑堂的拉开,两起请客的,现在成了一起请客的了,联了桌,大家更高兴,两边**也会在一起,粉白黛绿,燕燕莺莺,各自收敛起来她们的歌喉,而齐伸纤手来给客人们敬酒。这边的**听了浪子神剑的吩咐,袅袅娜娜到那边去让酒,而那边的**又听了佟三老爷的使唤,姗姗的给这边的客布菜来了。
**们不是自一个妓院来的,她们不大认识,然而互相妒嫉,争艳竞俏,所以使得两边的客,都更是畅饮,欢呼,高谈,大笑。那佟三老爷特意过来,跟花雨铭并坐相谈,旁边有一个细条身子,眉目如画,妆饰入时,衣裳艳丽,仿佛也比较声价高,艳名大,被称为“小秀红”的**,像是花雨铭的“相知”,不是因为他的面子,大概还叫不来呢。
她依在浪子神剑的身边,给他斟一杯,又给佟三老爷斟一杯,佟三老爷的黄脸,喝得渐渐发了红,笑迷迷的问说:“那赵忘凯的不敢再出头了?想是怕了老哥你?”
浪子神剑得意的,微微的摇头,撤着嘴笑说:“我倒不打算跟他怎么样,因为我认识他,他是甘肃崆峒派袁一飞的弟子……”
佟三老爷惊讶地说:“那是位很有名的人呀!”
浪子神剑轻蔑地笑说:“他的名头,可比先父差远了,连当年的大内高手王南鹤也赶不上,因为先父擅长的是十四套追风逐月剑,五十年在江湖,没遇见过对手,八卦门的董海川是他的同乡,他的生平的绝技只传授了我一人。
至于飞鹰镖局的薛城壁也虽与我先父当年会过面,但没有交情,我也没拜会过他,论名声,总还可称为侠义,是一位老前辈。
论武功,自从他去年连次败在一个才不过二十多岁,后起小辈的‘羽花剑’妙手小天尊的手里,就不行了,也许因为他年纪已老。
那太极门陈家沟的杨露蝉当年在华山论剑时,先父倒是输了两招,所以先父生前最佩服的人也是他。
这赵忘凯,听说倒确是他的弟子,只是又这么不成材!……”
这些话,被赵忘凯隔着个门口,听了个清楚,他不由得更是怒气倍生,但还是极力地忍耐着,因是想这饭庄的掌柜的对我很有面子,我要打,也别在这里打,所以,反倒扭过脸去,自斟自饮的又喝了半杯。
待了会,忽听那边有个人说:“赵忘凯现在纳兰家当了听差的,你们知道吗?”
又仿佛是马甲刚的声音笑着说:“早就知道啦,他本来就只能干那号事儿,只能当个二爷当不了大爷。”
一阵许多人的大笑声,倒仿佛都是为给这里的他听的。
又有个人说:“你们看,这两天北京城的飞贼也不怎么闹了,飞贼本来就是那姓赵的吗,纳兰家里,收下他那么个人当听差,可真有点憨,因为那姓裘的,心里不定打的是什么主意啦,佟三老爷你可派人对他留点心,别容他在你的地面上,闹出什么大案来!”
佟三老爷笑着说:“不要紧,我谅他就是会点法术,大约还不敢在我的手心里施展。”
说着又哈哈大笑。这半天倒没见浪子神剑言语,忽听佟三老爷又说:“那纳兰家的大姑娘已进了宫,听说封的西宫娘娘,很得皇上的恩幸,皇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旁边另有一人插嘴说:“听说圆明园已经修好了,里边都是西洋式的?”
佟三老爷又说:“我听说了,并且还听里边的人说,咸丰爷还要选拔民间的几个女子进宫……”
周显祖笑着说:“进宫干吗呀?”
佟三老爷说:“进宫去,当然是伺候万岁爷,可是恐怕连个妃嫔的封号都弄不着,因为听说这回,万岁爷是要选那小脚儿姑娘……”
魏西龙又笑着说:“选小脚儿的?我看那钟静的脚儿倒是真不大。”
他这话说出来,忽然听得“吧”的一声,这里的赵忘凯急忙扭头去看,就见是那猛灵官口云飞,整个扇了他一个大“脖儿拐”,打得口云飞脸都歪了,鼻子更显得翻了,飞天蜈蚣柯铁又大骂说:“小子!你说话留点神!你可知道那钟静,是咱花大爷的相好的吗?”
魏西龙赶紧连连的作揖说:“咳哟!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这别怪我!”
飞天神龙柯乔转过脸来,带着一种惊笑,向辟眼花雨铭说:“兄弟我倒听说铺衬市住着一个贫家女子,乳名叫二丫头,长得好漂亮,跟那赵忘凯似乎还认识。
怎么,现在她成了花老弟你的人了吗?”
浪子神剑花雨铭,这时对此事并不加以否认,他把头点了点,微微作出得意的笑容,说:“还没有成。她本人倒是倾心愿意,作我的二房她也甘心,只是她的妈还想多跟我要些,钱……”
佟三老爷站起来大笑说:“钱还算事吗?你要不方便,我们可以给你凑,好,好,跑堂的!快换大杯来!……”又向众人说:“我们今天就要预先喝他的喜酒!”
更向众**说:“你们也都得给这花大爷贺喜!……”
众姑娘儿齐都笑着说:“啊呀……”那小秀红尤其高声笑说:“我可得看看花大爷的那钟静!”
当时,笑声四起,跑堂的纷忙来换杯送菜。镖头们咧嘴大笑,几个阔商人模样的也现出羡慕之色,周显祖直起脖子来,又笑说:“要不是我说错了一句话,也引不起花大爷这段风流事儿来!
先得让我灌他一杯!”
而这时的浪子神剑花雨铭却站起了身,一边笑着,一边摆双手,说:“别忙!别忙!你们先别灌我酒喝,她现在没在这儿。明天,明天就是这个时候,我把她带到这儿来……”
佟三老爷还摇头说:“不行,现在你就叫车把她接来,让我们看看。”
浪子神剑高兴地说:“好吧!那么就请你们诸位在此暂时稍待,我现在就去,待一会就叫她跟着我来!”
佟三老爷说:“怎么,非得你自己去接她吗?”
浪子神剑说:“她不能像是这些个姑娘儿们,写一个字条子便叫得来,她——那钟静是我平生所见第一个美貌的女子,这次我到北京总算还不白来,我是一定要娶她的……”
许多人都欢喜地嚷说:“现在你就把她娶给我们看看!”浪子神剑又点头笑着说:“好!我现在就去接她,可是她也得重新梳梳头,再打扮打扮,所以你们诸位要打算看,得在这儿多等些时。”
周显祖大声嚷说:“就是等你到三更,我们也不着急,可是你准得把你的新娘子给我们接来!”
浪子神剑傲笑着说:“那一定!”说毕,他连长褂也不穿折扇也不拿,当时就高高兴兴的急急匆匆地跑下楼去了。这里一些人有的惊讶有的欢笑。佟三老爷说:“
今天我们来得巧,说看钟静,待会儿就能看见钟静!”
那周显祖却不禁有点吸气,微摇了摇头,说:“我可没听说花大爷再见着那钟静,这几天钟静也没在家,连她们院里的邻居,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去啦。
花大爷现在去了,就能够把钟静叫来?我看有点不大怎么容易吧?”
那飞天蜈蚣柯铁,听了这话,,说:“你不相信,可是你想,花大爷他现在去了要是找不来,骗咱们白在这儿等着,他还是英雄吗?
他跟那钟静早就成了很熟的两口儿了。因为他是风流少年,要像你这翻鼻孔说这话,我们要等,才是傻瓜。”
马甲刚赶紧从中劝解,说:“你们先别吵,预备好了精神,酒也要少喝一点,好待会儿看那风流俊俏的钟静美人儿。”
大家连连笑着说:“好好好,吃菜吧!”那佟三老爷又命那翠喜姑娘唱起了“京音大鼓”,是《大闹高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