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阳光明媚,正是放风筝、播种子的好时节,河坝上渐渐也热闹起来。
江水滔滔,风烟平阔。
本地县太爷到那只船上去致祭的事情,已弄得无人不知了,在河上掌舵的,拉纤的,以及掮夫脚行,没有一个不是心地直爽的汉子。
沈老爷此举,真正使他们伸手翘大拇指,有一个大船上的人就说:“这位沈老爷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一位好人,可真难得!”。
船舱桅杆东南方一个赤身少年拖着缆绳,皮肤黝黑,身穿黑裤,腰系一条红色腰带,在阳光的照耀下身形十分显眼,师承甘肃崆峒派。
鸦片战争爆发之际,以八旗、绿营为主力的清军,长时期养尊处优,懒于训练,军心涣散,纪律松弛;
将帅素质低下,军事思想保守落后,不会组织、指挥打仗,当时少林、武当、华山、崆峒、昆仑、青城、点苍等江湖门派都加入了这场爱国主义战争。
可是许多清军将领不谙敌情,株守建筑落后的营垒要塞,一线防御,不顾纵深侧后;许多地区的守军,远远看见敌军即开炮轰击,未等敌军靠近,便一哄而散,逃之夭夭,甚至举起白旗投降。
宁波、余姚、慈溪、奉化、上海等地,竟不战自弃。
道光二十一年,英军占领香港,清政府不承认《穿鼻草约》,琦善被革职,押京审理。
这七大门派损失严重,据说是他们其中的人做了英国人的奸细,少年的师父崆峒派掌门人袁一飞战死沙场,其余活下的子弟都回甘肃崆峒派了,他为了找到这个奸细在码头做起了小工,据说那个奸细会从码头坐船离开,他一直苦等着,以便手刃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
忽见,两位姑娘船上的船夫头儿,向着岸上叫:“喂!谁来呀?
北通州,管吃,到了北通州,开发两吊钱,只帮着拨拨船,拉拉纤,哪位去?愿意去的就快来呀!……”少年看了看船夫头儿,思索了半天。
在这船上连这个赤红脸儿的船夫头儿,只有三个船夫,往北走,水浅河又窄,必须要有人拉纤,他们三个人当然忙不过来,现在船上的客,——那两位姑娘,银子也有了,多出几个钱也不在乎了,为了快走,快将灵柩运送回家,就得添雇一两个在船上帮忙的人,当然是已经得到两位纳兰姑娘的同意,所以,这个头儿才向岸上招人。
他嚷嚷了半天,岸上的穷汉、闲汉,并不在少数,可是竟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又把雇价提高至二吊五,三吊,三吊五,依然没有一个答应,他到岸上来劝,拉,这些人也没一个愿意去的。
原因很是明显,在江湖上混的人最讲究取吉利,最怕遇丧气,撞着船上的一口棺材,就是钱再多,也没人愿意去干。
舱里的杏贞姑娘让那老仆人把船夫头儿叫来,严厉的问道:“为什么今天这个时候,还不开船?
你说多雇两个人,我们答应了,你说到北通州得多二两银子,这也不要紧,可是你得开船呀?你还等什么?
船夫头儿急得直流汗,说:“姑娘,大小姐,你老人家别怪我呀!
我向岸上雇了半天,连一个答应的都没有,人都讨厌咱们船上的这口棺材……”纳兰大姑娘瞪起威严可畏的两只眼睛,厉声的呵斥,说:“你说什么?”船夫头儿赶紧说:“我说错了!
这个地方又是大码头,人家怎么都能够混个温饱,咱们给的钱又不多,谁愿意给咱这船上帮忙?”纳兰大姑娘依然沉着脸,又说:“你们怎么把船拨来的?已经由扬州到了这儿啦,为什么现在没有人帮助,就不能走了呢?
我看你们是成心想多勒索点钱!”
船夫又连连的解释说:“我们哪敢勒索呢?
在别处都没勒索,来到清江浦,这里太爷又是你老人家的亲戚……”
杏贞姑娘说:“不是亲戚,是老世交!”船夫头儿又连连的点头,说:“无论是什么,反正我明白,只要你们一句话,今天早晨来的那个县官,就得派人把我拉到衙门,拿板子打我,我找那个不自在干嘛吗?
再说我们也愿意快点开到北通州,卸下棺材,我们好揽别的生意!”
杏贞姑娘生气了,说:“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可气!出去出去!”
船夫头儿赶紧说:“我说错啦!姑娘别怪我,我们是粗人,不会说话,可是也愿意客人平平安安,莫出差错,再往北去,就要过骆马湖,湖里常有强盗出没,咱们急着走?到了那儿出了事可怎么办?”
杏贞姑娘没料到还有这些困难,船夫头儿永远在这运河上来往着,他自然不能够瞎说。水浅倒不要紧,湖盗却真是可怕。
于是,便皱皱眉,气已平和了一些,说:“那么,依你,应当怎么办呢?”
船夫头儿现在可有话说了,腰也直起点来了,说:“也不是依我,只能这样了,能雇两个雇两个,雇不着两个雇一个,反正遇着水浅的地方,得有人帮忙拉纤。
咱们走,至少得跟着大船走,大船上的人,还有保镖,跟着它们走就没事……”
杏贞姑娘说:“哪儿有大船,大船也不必就走呀?”船夫头儿指着窗说:“两位姑娘!你们掀开窗看看有多少条大船?
再到岸上去望望,北边那三条官船有多么大?
那是江南织造彭大人进京的船,船上满满都是绸缎和绣的衣裳什么的,那都是送给皇上家的,那三条船上,至少也有四十多个人,还有保镖官差,听说今天过午就走,跟咱们正是一路……”
杏贞姑娘听到这话,就点点头道:“好!
那么咱们也可以等到过午,跟他们一起开船。”又嘱咐了一句:“再多等可不行。”
船夫头儿这才缓了口气,退身出舱,又去雇人,依然没人肯干。
岸上和别的船上,这时可更热闹了。阳光洒在大地上,照着浑浊的河水,柳树,老杆歪斜,长丝摇曳,树荫下是一片闹市。
船,大小的船,只有来的,却没看见有走的。
那边江南织造的三只大船,简直如同三座皇宫,阔绰极了。
船上的人没看见彭大人和眷属,只就那些男女仆人来看,都是浑身的绸缎,也就够阔了。
江南织造本来是“内务府”最阔的官,管辖着。
江宁、苏杭各地出产的绸缎绫罗,专供给朝廷和宫里的一切衣料,如制帛,诰敕,彩绘之类,宫廷祭祀,和春秋二季领赏,很多需要用的丝制品。
所以江南织造是一个“钦差”,直属于皇上,不教任何人管辖。作这么一任比做多年督抚大臣还有出息,而且威权大。
能够直接跟皇宫里办事说话,无论哪个做官的人任他“一品”、“二品”,谁不来巴结织造?
如今这位彭大人进京,虽然不愿太张摇,只雇了三只船,可是三只船上的金银,珠宝,丝绸等等,就不知值多少多少万了。船上有官差,还有镖师。
尤其是镖师,有四五个,个个莫不扬眉吐气,他们也走到岸上来,看到那些个人正在聚赌,他们也挤进去下一注。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朴刀,也不必太用力去挤,自然就有人站起身来躲开,让他们过来押宝,来寻乐,一点儿也不敢惹他们,真的,谁敢惹保镖的呀!
少年真想打抱不平,跟他们较量,知道这是扬州“飞鹰镖局”薛城壁手下的镖,便低下了头,原来薛城壁是,五湖十二大剑派的总盟主,这几个是他手下的镖师,“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少年不好意思得罪他们,为这么几个徒有其表,未必真行的镖师,他不愿轻易显露出身手。
而在这时候船上全都炊烟缕缕,都在烧饭做莱了,江南织造那船上的厨舱,散出来浓厚的烧鱼、煮肉的重重香味,真令人谗涎欲滴。
还有岸上的大饭馆,派小伙计提着饭盒,往船上送莱。船上的人,也渐渐地都由街上回来了,还有些来河坝送客的,乱纷纷的比刚才更热闹了。
忽然间又看见来了几匹马,马上的人也打扮得跟镖师一样,可是那态度模样比镖师更骄傲,更为凶悍。有几个船夫他们似乎是认得这几个骑马的人,当时他们就非常的惊讶,彼此相看,又悄悄的说两句话。
少年见这情景往近走了几步,想要听他们说什么,他们却又连一句话也不说了,似乎很害怕,很忧虑,互相的摇了摇头。
那几个骑马来的人,到了码头前,就齐都下了马,他们在这里有一只预备好了的船,船虽不大,可是船夫却有七八个,下了马登船的仅有四个人,一个是脸黑如炭,一个是头上有一大块刀疤,一个瘦小精悍,一个却头发都白了,年纪已有五六十岁,却是精神依旧,两眼冒着凶光,其余几个都是送他们的,看他们上了船,就牵着马都离开了河坝回去了。
这几个人是十分的眼生,不但少年来到这儿一个多月,没看见过他们,别人,——除了刚才小声谈论的那几个人——好像全都不认识他们。
这时船上岸上,人声扰扰,有的来,有的走,太杂乱了。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像他这样的眼睛明锐,他巳看出了那四个人行踪蹊跷。
天将近正午了,炊烟都在空际消散了,东南风阵阵的吹着,那几只大船都在撤跳板,扯帆篷。
纳兰家船上的那个船夫头儿可更急了,站在船头又嚷着说:“喂!喂!谁来就快来,北通州,船可快开了,帮帮忙管饭,多给钱,……谁去!”少年心想:“已经等了四个月了,我去北京看看,也许那贼人就在京城繁华之地。“
少年忽然跑过去说:“我去!我去!”
船夫头儿点手说,“快来!快来!快上船来!你怎么不早答应呢?”
少年说:“我还没拿定主意呢!可是你还得等等我,我得到店里拿行李去。”
船夫头儿说:“你这个人,可真是!你还有什么值钱的行李呀?得啦!你可快去快来,来晚了,我们可就不等你啦,你住的店在哪儿啊?”
少年指着说:“就在那边不远,我去一会儿就来,你别着急。”船夫头儿叹气道:“我怎么能够不着急啊!人家大船都开了!快!快!快拿了行李可快来!……”
真是怪事!”这时候,那三只大船都已挪动起来了,这里的姑娘叫老仆人出来问道:“怎么还不开船呀?”船夫头儿连连的说道:“开!开!这就开!
说话就开船,好容易才雇上一个人,他又拿行李去啦。只好等会儿吧!他来了,咱们立刻就开船!”老仆人说:“等会他!他要是不来,咱们可就走啦!”
船夫头儿答应着,又连声叹气,心急似火,瞪着两只大眼睛向岸上看着,看了不多的时间,果见少年拿着行李跑着来了。
其实他这能够算是一份行李吗?
只是胳膊下夹着一个破铺盖卷,跑得倒是飞快,来到这儿,一跳就上了船,连口气也不喘,船夫头儿心说,这小子倒还挺棒!于是就大声吩咐着:“放下行李,帮点忙,开船!开船!”
于是少年把被卷扔在船板上,就帮助船上原有的三个人,解缆,撤跳板,扯帆篷,帆篷一扯起,立肘船就动起来了,一个船夫去掌舵,头儿在系桅杆的绳子,少年和另一个船夫撑篙拨船,这时岸上有与他认识的人,向他招着手嚷着道:“走啦?
北通州吗?还回来不回来呀……”少年向岸上点点头笑着,用力的撑篙,“哗啦哗啦”水声不住地响,就离开了河坝了,风吹动着帆篷,吹动着岸上的杨柳,船夫们和少年一齐口里喝着:“嗨呀!嗨呀!哼嗨呀!”
一齐用力,加紧的驶船,顷刻之间,就把前边的那三只大船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