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归云,阳光刚刚升起,照在红的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还带着晶莹、透明的新鲜露珠。
风也是新鲜的,新鲜而芬芳,就仿佛像多情少女的呼吸。
时当暮春,镇江运河两岸栽种的杨柳,垂着长丝,在东南风里,显出一种柔弱无力的姿态,柳梢上仍残留着金色的夕阳,雀群掠过,新的一天又将重新开始。
这时从南边来了一只船,停泊在此处,船不大,舱也不小,舱中是两位姑娘,还都是旗人家的姑娘,是姐妹二人。
这作姐姐的即是日后的西太后(慈禧太后),为清穆宗同治帝(爱新觉罗·载淳)之母。
那位妹妹,就是日后醇清王的“福晋”,也即是清德宗光绪帝(爱新觉罗·载湉)的母亲。
可是,在这时候,她们也料不到日后有那样的尊荣富贵,目前都正处在艰难困苦的命运之中。
原来她们姐妹,是满洲正黄旗的旗人,姓“叶赫纳兰”,这位姐姐叫叶赫纳兰·杏贞,其妹叫叶赫纳兰·婉贞。
她们的父亲叶赫那拉·惠征是作“正黄旗”的参领,(原镶蓝旗,慈禧即位后升至上三旗。)是个极小极小的官儿,一年只能得两次俸禄,生活非常之穷苦,住在北京城辟才胡同里,每天的菜,油盐酱醋,都要两个姑娘自己去买。
那时候的叶赫纳兰·杏贞,才不过七八岁,就长得十分美丽聪明,穿着带补丁的旧衣裳,胳膊肘儿提着一个荆条编制的小蓝子,里面放一个碗一个瓦罐儿。
几乎每天要到附近的一家油盐店去买一个小铜钱的酱,两个小铜钱的香油等等。
那油盐店的掌柜时常逗着她玩。在这样艰难穷苦的日子中,她渐渐的长大了,成为一个丰姿绰约,端重懂事的美姑娘,妹妹也长到十四岁了。
在这时候,她们的父亲才被晋升为江苏省镇江府的副将,将妻子和长子叶赫纳兰·照祥留在北京,却带着她们姐妹前往任所。
本来,两个年轻的旗人姑娘,到了遥远的南方,饮食起居就多不习惯,幸仗着大姑娘为人能干,把家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老副将在任所上的生活尚称舒适。
可是究竟年纪老了,副将即是副总兵官,通称之为“协镇”,领着一族人,(一族即是一协)责任不算小,公务也甚繁多,所以这位老副将也因劳致疾,不到一年,竟病殁于任所。
这对她们姐妹,真如晴天的霹雳,小姑娘慌的哭了,幸亏大姑娘遇事不慌,忍悲治丧,可是老副将的身后又极为萧条,几乎连运灵的盘缠都没有,幸是任上的几位同寅,凑了一些钱,并派了一个老仆人跟随着沿途照顾,将棺木抬到船上,她们姐妹穿着重孝,上了船还不住的痛哭,又兼春雨连绵,景况是十分的悲惨。
船出镇江,顺江流而东下,至扬州,这才又换船北上,长途跋涉,一棺附舟,长姐幼妹,相依相慰。
盘费也渐感不够了,可是离北京还很远呢!而且那个老仆人还直发牢骚,她们姐妹,心中愈是难过。
凭着船窗向外去看,运河之外真是热闹繁华。
只见风帆拥挤,整船的粮米,整船的货物,还有那往京去的官船,舱门前都挂着“某某正堂”的成对的灯笼,仆厮也众多,且有官差和镖行的人保护着,声势真是十分的热闹;那些船上的官眷太太和小姐,甚至丫环们,也都是周身的绮罗珠翠,更有的船上吹奏着笙歌,这和她们这船上的凄凉景象相较,真有“天上人间”之别,而且她们姐妹现在遭遇的这个“人间”还处处是孤零无助。
夕阳无限好,已是近黄昏。
黄昏,她们的船便来到了清江浦。
清江浦这地方,最大的官是漕运总督,最小的官恐怕就是知县了。
这时清江浦——即清河县的知县,姓沈,名浩天,是一个很忠厚,而没有什么才能的人。
衙里有一个书吏,叫韩山明,无论什么事情都由这位韩师爷给办,他只在衙里享福,有几个听差的伺候他,他作着这个清闲的“七品官”。
可是清江浦这儿的七品官,收入也不错,所以沈老爷手头颇积蓄了不少的银子。
他并不吝啬,凡是老朋友与江湖豪杰路过此地,缺少了盘缠来告急,他多少总要资助一些,他为人很念旧交,爱周济人,又爱结交江湖中人,不过要是跟他没有关系或者没有名气的人来求他,那可又办不到了,因为他的钱是不愿意随便花的。
近来,他有一件心事,他有个姓张的老朋友,在福建作着副将,一大家子的人,跟他时常通信,交情很好,最近有从那里来的人说:那位张副将死了,家在保定府,即将要运灵北上回籍。
沈老爷的心里很难过,便预备下了三百两银子,嘱咐他的常随段升,说:“你常常到河坝上去打听着,要是带着张副将灵柩的船来了,就赶快来告诉我,我得去行个人情。
”段升是个小孩子,平日只会背着老爷去赌钱,去胡闹,老爷的话,他当时记住了,过了两天就忘了,可是他已经转托了河坝上以赌混饭吃的毛头小白,说:“喂!小白!你替我留点心,要是棺材经过,死的人是个副将,你就赶快来告诉我,我还得回禀我们老爷呢。因为那是我们老爷的好朋友。
”小白倒记住了“棺材”和“副将”,小白是整天生活在河坝上,无论来了什么船,他全都知道。这一天,黄昏的时候,他就来找段升,说:“来了一只船,是运灵回家的,是一位副将的灵柩。“
段升赶快回禀了沈老爷。沈浩天听了又一阵的难过,就赶紧叫太太取出来预备好了的那三百两银子,交给段升,说:“快把这银子送去,交给那船上的人家,就说这是我一点小意思,给他的父亲买点纸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