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忘凯站在自己房门口看得清楚,走在最前头的是客栈伙计,伙计后头就是那英武中年汉子,那英武中年汉子步履十分稳健,分明也是好手。
英武中年汉子之后是那十辆镖车,一辆接一辆的接了起来,镖旗儿摇晃,车辆压在石板路上隆隆响,的确不轻。
那几十个趟子手两边护着镖车,有几个还双眼直瞅着赵忘凯,赵忘凯没在意,该怎么看还是怎么看。
镖车后头这回不是那两个老者,而是个四十多岁的英挺俊美中年人,那中年人穿一件相子,袍子是普通的饱子,可是这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不平凡。
顾长的身材,洒脱而飘逸,长眉斜飞,凤目垂视,挺而直的鼻子,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英挺俊美,洒脱飘逸之中还带着高贵的气度之威。
这足证乃是八方镖局中的那一位。
拿眼再看,那两个老者却走在这中年小胡子之后,步履没放太快,似乎有意跟在中年小胡子之后,脸上的神色也透着恭谨。
怎么刚才没瞧见这位小胡子,赵忘凯仔细一想,立即恍然大悟,他想起了那辆马车,这中年小胡子刚才必然是坐在那辆单套高篷马车里。
人家保镖是骑马,他则安坐在马车里,不用吃那风雪之苦,多舒服,这是谁,保镖这么个保法。
赵忘凯正纳闷间,只听身边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惊呼,转眼一看,只见一名英武壮汉站在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另一间屋面前。
这壮汉一身寻常人打扮,可是赵忘凯是个行家,他一眼便看出这壮汉是个不俗的练家子。
那壮汉一见赵忘凯看他,立即赔上一笑走了过来,进前含笑说道:“对不起,打扰兄台了。”
赵忘凯忙道:“好说,别客气。”
那壮汉往赵忘凯身后扫了一眼道:“兄台就住在这一间?”
赵忘凯点头说道“是的。”
那壮汉立即回手一指道:“兄弟就住在这一间,跟兄台隔一堵墙,这就跟街坊邻居一样。”
赵忘凯含笑说道:“是的,有空请过来坐坐。”
那壮汉道:“一定一定,我还没请教,兄台贵姓?”
赵忘凯道:“不敢,我姓赵……”
那壮汉道:“原来是燕兄,兄弟姓柳,单名一个飞字。”
赵忘凯抱了抱拳道:“原来是柳兄……”
那壮汉柳飞回了一礼道:“不敢,燕兄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赵忘凯道:“我从关外来,到河北来访问朋友。”
柳飞“哦”的一声道:“关外,好地方,当年我去过几趟,不瞒赵兄说,兄弟跑的是单帮,吃的是皮货饭,关外草原肥沃马匹壮,跟那大平原、那荒漠,豪壮奔放,看在眼里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赵忘凯含笑说道:“初到关外的人都会有这种感受。其实住惯了也就觉不出什么了!甚至会觉得腻,一天到晚满眼儿吹着风砂,耳朵里听的不是驼铃就是胡笳,待久了,能让人想哭可却哭不出泪来。”
柳飞笑了,道:“燕兄说话有意思,其实到哪儿都是一样,拿兄弟我来说吧,在北六省跑了多年了,只想有机会时到江南去一趟,听说江南美景如画,四季皆春,不知道真不真。”
赵忘凯道:“说江南美景如画是实,说江南四季皆春却是有点夸张……”
“怎么,”柳飞道:“你去过江南?”
赵忘凯道:“不久之前去过一趟,其实我是从江南路过……”
柳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目光忽然一凝,道:“燕兄,我没瞧错吧,燕兄该是位练家子、”
赵忘凯淡然一笑道:“不敢,练过几手庄稼把式,比起柳兄来只怕还差得太远了。”
柳飞哈哈大笑道:“燕兄不但是位明眼人,还是位爽快人……”
嘴往后院一呶,接道:“燕兄,看见那趟镖了么?”
赵忘凯点了点头道:“看见了,只不知八方镖局保的这趟缥是什么了。”
柳飞道:“兄弟我虽然不知道那十辆镖车里装的是什么,可是兄弟敢说这趟镖绝轻不了,燕兄没瞧见么?八方镖局里的顶尖儿人物全出来了!”
赵忘凯道:“柳兄是指那两位老者跟那两个中年人?”
柳飞道:“那两个老头儿瞧起来不怎么起眼,说起来可全是南七北六的响当当人物,清瘦的那个是八方镖局的总镖头龙啸天,矮胖赤红脸儿的那个是龙总镖头的拜弟红脸天判欧阳晓,也是八方的副总镖头,走在最前头,长得挺英武的那个汉子叫赵化龙,是龙总镖头的大徒弟,深得龙总镖头的真传,出道没几年就博了个小温侯的美号,一双短戟不知打倒过多少黑道上的人物,有人说好徒弟不在多,一个抵十个,这不就是么?”
赵忘凯点点头说道:“说得是,那姓赵的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庸手,敢情是龙总嫖头的大弟子,这就难怪了,柳兄,那么嘴上留着小胡子的那位呢?”
柳飞道:“燕兄问这唇上留着小胡子的那位,这可不清楚,这人面生得很,在江湖道上没见过,八方镖局也没这个人,不知道是哪儿的!”
赵忘凯道:“怎么说,那小胡子,不是八方镖局的?”
柳飞道:“不是,绝对不是。八方镖局我最清楚,道儿上跑久了,八方镖局的那几位我都见过了,只怕是八方镖局的财神爷,八方镖局这趟是既保人又保货。”
赵忘凯道:“以我看那小胡子的身手不在八方镖局的正副两位总嫖头之下。”
柳飞怔了一怔道:“真的么?燕兄。”
赵忘凯笑笑说道:“我是这么看的,那小胡子气度超人,步履矫健,眼神比八方镖局的那两位还足,可是不及八方镖局的那两位锐利,这就是说他的一身功夫已经到了能够隐敛的地步!”
柳飞瞪大了眼道:“赵兄不但是位行家,而且还是位大行家。”
赵忘凯道:“柳兄捧我,中不中我可不敢说,要是我没看错,只有他一个,这趟镖天涯海角去得,根本就用不着八方镖局的那三位。”
柳飞听得出神了,道:“只不知道这小胡子是谁,怪了,这条路上我跑了多少年了,别说碰见,怎么连听也没听说过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赵忘凯没说话,心里也在想那不平凡的小胡子。
柳飞一定神,话锋忽转,道:“要照燕兄这么说,八方镖局这趟镖是稳如泰山,谁也别想动歪脑筋,趁早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赵忘凯听出话里因,心里一动,道:“怎么,有人要动这趟镖吗?”
柳飞一惊,连忙四下看了看,道:“赵兄,轻点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让八方镖局的人听了去,正主儿还没出现就准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那我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其实我只这么随口说说,八方镖局在这条路上来往多少年了,路面上熟得很,谁会动,就冲着那面绣着龙的镖旗,谁又敢动,你说是不是?燕兄。”
赵忘凯心知他是不说,可不知道他是不肯说呢?还是不敢说,当即笑着说道:“吃这碗保镖饭也不容易,长年的冒风险,吃风霜不说,一趟镖砸了能连老婆孩子都赔上,我看八方镖局的那几位也都是正派人物,柳兄要是有点儿什么风声,何妨透一点儿给他们,江湖上讲究的就是拔刀相助。”
柳飞忙摇手说道:“赵兄别开玩笑了,我是真不知道,我只是这样随口说说,没想到赵兄……”
陡然一惊,倏然住口不言,也随即把头低了下去。
赵忘凯听见了一阵轻捷的步履声,抬头一看,只见那位小温侯赵化龙从二进后院里走了出来,他见赵忘凯在看他,他也回看了赵忘凯一眼,那双锐利的目光又从柳飞身上扫过,然后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眼见赵化龙的身影消失在往前去的那扇门的夜色里,直到听不见步履声了,柳飞才抬起了头,一伸舌头道:“天爷,别多说了,差点儿没让那位听了去,燕兄,我要回屋去了,到我屋里坐坐吧。”
赵忘凯忙道:“不了,谢谢。我也要回房了,柳兄请便吧。”
柳飞冲赵忘凯抱了抱拳,转身走向了自己那间屋。
赵忘凯也没多在外头停留,当即也进入了自己的住房。
刚进了房,往炕上一坐,他心里立刻盘旋起了两件事来,一件就是他怀疑齐家的人要动八方镖局这趟镖,另一件是那不凡的小胡子,究竟是谁,究竟是哪路人物。
头一件,山东齐家跟山西雷家、河北鲍家合称三大家,家大业大,一方霸主,一方强梁,按说是不会干这种劫镖的事的,再说,也没听说过齐家人哪年哪月在哪条路上劫过哪趟镖。
可是山东齐家的人突然浩浩荡荡的进了河北,出现在石家庄抱犊寨不,这总是不寻常的事,恰好八方镖局这趟镖也到了石家庄抱犊寨下,齐家的人又分出一个跟八方镖局这趟镖同住在一家客栈里,这不是太巧合了么?
不过赵忘凯明白,齐家的人如果真有意思动这趟钦,那恐怕不大容易,因为保这趟镖的是八方缥局顶尖儿三位好手,另外加一位高深莫测的小胡子,要这么看,齐家的人踩盘探得虚实之后就应该知难而退,要不然的话就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且要弄得一头灰回去。
那另一件,这高深莫测的小胡子,究竟是干什么的?
听柳飞说,这小胡子不是八方镖局的,既不是八方镖局的而跟这趟镖走在一处,那就有八成是八方镖局的财神爷了。
可是这小胡子究竟是干什么的,要说他是个武林人,武林人有什么值得托镖局保的?
要说他不是武林人,分明他又有一身绝好的功夫,这小胡子究竟是……
他想之不通,也想之不透。
接着,他又想到了隔壁的柳飞,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看上去一身功夫还不错,只是太爱说话了些。
想着想着,他突然听见隔壁柳飞住的那间屋里响起了“咕”,“咕”几声异响,起初他没在意,可是接着又是几声“咕”,“咕”异响,这回他听清楚了,是鸽子叫,他心里一阵跳动。
柳飞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带鸽子,带鸽子是干什么?不用说是传递消息用的,为什么传递消息,传递什么消息?赵忘凯马上又想起了八方镖局这趟镖,敢情想动这趟镖的还不只齐家一方,怪不得柳飞似乎知道有人要动这趟镖,说出了以后又装出一副害怕的神态!
赵忘凯霍地从炕上站了起来,想去隔壁拜访拜访柳飞看看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何必,自己的事还没有头绪及着落呢,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闲事儿。
一念及此他又坐了下去,而且顺势躺了下去,他预备好好的歇一夜,明天一早往山西雷家堡去。
他认为两尊玉观音交进了鲍家那位姑娘手里,而雷家堡必不放过她,也就是说她一定会被雷家堡人再截住,这么一来,这两尊玉观音也就经由鲍云凤的手,带进了雷家堡。要比起鲍家跟齐家,雷家堡的人该比这两家先见着玉观音,今天那神秘女人就到了抱犊寨,这不说明他要找的那位董姑娘是落在雷家堡?
这一夜,相当平静,赵忘凯睡得也很好,第二天一早,他被车声跟人声吵醒,躺在被窝里凝神一听,就知道是八方镖局的那趟镖开拔了。
既然醒了就不再躺了,赵忘凯起身下炕,屋里有现成的洗脸水,洗了把脸之后燕十二开了门,刚跨出一步,那边传来柳飞的招呼:“赵兄,这么早啊!”
八方镖局的人跟车都走得差不多了,殿后的是那小温侯赵化龙,赵化龙又瞅了赵忘凯一眼。
赵忘凯装作没看见,转过头去冲着柳飞道:“柳兄也不晚啊。”
柳飞一咧嘴道:“我可是刚起来……”
他走了过来近前一呶嘴道:“瞧,镖开披了。”
赵忘凯笑笑说道:“柳兄呢,还在这石家庄住两天么?”
柳飞大概是没听出来,当即笑道:“我,燕兄不走,我也不走。”
赵忘凯只当他是打哈哈,也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么说我走柳兄也走。”
柳飞点点头道:“正是。”
赵忘凯道:“我也马上走。”
柳飞道:“我也马上走。”
“那好。”赵忘凯笑点头道:“咱们一块儿找柜台算帐去。”
说着就要往外走!
柳飞一怔忙道:“怎么,燕兄真要走?”
赵忘凯停步笑道:“难不成柳兄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柳飞等一等道:“我没想到赵兄真要走,赵兄要往何方?”
赵忘凯道:“山西,柳兄同不同路?”
柳飞忙道:“不,不,我还要在这儿住两天,然后我要往北去。”
赵忘凯淡然一笑道:“那只有在这儿跟柳兄分手了,才跟柳兄认识就要分手,真让人有难舍之感。”
柳飞忙道:“赵兄是性情中人,其实世上无不散的筵席,有线将来总会在江湖上碰头的,反正我老是在这条路上走动的。”
赵忘凯道:“说得是,那我就在这儿告辞了,有线将来会有机会。”
一抱拳,迈步往外走去。
赵忘凯在柜台上算过帐回来,没再见柳飞,只见柳飞住的那间房门开着,不知这人在不在里头。
赵忘凯没在意,也懒得跟这个人多罗嗦,他进屋收拾了一下,就提着他那简单的行囊走出了门。
可是当他刚出福记客栈大门的时候,一件事,看得他一怔又是一震,立即停住了脚步。
从街南头驰来两匹快马,赵忘凯看得清清楚楚,那两匹马上,左边是八方镖局的总镖头龙啸天,右边是龙啸天的拜弟红脸天判欧阳晓,欧阳晚不但脸红,连身上也都着红了,浑身是血,龙啸天怀里还抱着个人,是他那大徒弟小温侯赵化龙,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这样子,镖车不见了,趟子手也没有了,没见马车影,那小胡子也没了影儿,九成九出了事!
赵忘凯这里心中念转,两匹健马已到了福记客栈门口,龙啸天跟欧阳晓翻身下马,连马都没顾得拴好便抱着赵化龙擦过赵忘凯身边进了客栈。
交错而过间,赵忘凯投过一瞥,赵化龙可是伤得不轻,上半身全是血,也就由于上半身全是血,所以他看不清楚伤在哪儿。
赵忘凯站在福记客栈门口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双眉一扬,转身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