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凡的离开,便是云庄主对岐王的“满意交待”,还有什么惩罚能比驱逐出府到寒舍修行更凄惨吗?
寒舍,仙盟六宗之首。
那里没有宏伟壮观的建筑,只有一间间简陋的茅屋;那里不能见任何交通工具,深山老林,山路崎岖;那里没有美味佳肴,天天啃食着最耐放的面饼;那里没有华丽的衣裳,人人都穿粗麻布衣。
寒舍真的就是寒舍,一间间茅屋寒舍,一个个苦修弟子。他们的修行方式就是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阵术来。
春暖花开,他们在读书;夏日炎炎,他们在读书;秋叶簌簌,他们在读书;冬寒地冻,他们还是在读书。
深山老林,生活着一群因书而聚的苦修者,他们便是寒舍弟子。
寒舍不同于其他宗门,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算宗门,只是因为聚集了很多强大的修行者,寒舍才因此闻名。
他们招收弟子的方式和其他宗门不同,不需要四大学院出身,也不需要你有天赋,只要你会识字,就能生活在寒舍,或者说,也不叫招收弟子,只要你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便是弟子。
当然,云庄主所说的寒舍,自然是聚集弟子最多的地方。
云凡对此很不满意,虽然他也喜欢读书,但并非书痴。
他根本就没有天赋,如何看书修行?
读书哪里不能读,非要跑到偏僻的深山老林喂蚊虫?
可他又能如何?
云凡也很生气,并非因为被驱逐,而是被驱逐时的那一场父子交谈。
他说父亲很虚伪并非是气话,而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说出不敬的真实想法。
九品圣者很了不起吗?难道御剑山庄数千年的底蕴会害怕?好吧,云凡接受这个谎言,哪怕有一丝丝可能,他都不愿兄妹受到牵连,这一点他和父亲的想法一致。
让高虎保护云凡,是第二个谎言,客观来讲,二品阵师很弱很弱,连一些富家子弟招揽护卫的标准都需要达到三品以上。高虎只不过是受到牵连被一同驱逐出府罢了。
让他在门外迎客,是第三个谎言,他知道父亲的用意是牺牲他的自尊,来巩固御剑山庄的威严,而不是如他所说的给他机会表现。
正是这一点,才真的让云凡心寒。
这些想法,他一直藏在心里,哪怕早就知晓父亲的用意,也不曾开口抱怨过。然而,忍让成了一种白痴的表现,或者所有人一直以来,都将他看作白痴。
和兄妹玩耍认罚:白痴。
莽撞伤人:白痴。
笑得白痴,礼貌白痴,做事白痴,自闭白痴……
这样的白痴留在御剑山庄有什么用呢?既然最后的利用价值已经榨干,何必再留着?
甚至云凡知道,他对南宫兄妹出手,父亲的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就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宝剑,谁都知道它锋利无双,但总要亲眼见识一下他的锋芒,才会从心里认可它的价值。
御剑山庄就是一把宝剑,云凡伤了人,就是体现它的价值。
旁人会说:你看,御剑山庄的白痴废物都能欺负岐王府的阵师;你看,岐王府只能忍气吞声。
这些信号还不够证明御剑山庄的威风么?
然后云庄主会一脸凛然郑重宣布:云凡是个白痴,各位不要跟白痴一般计较,本庄主已经将他驱逐出府。
一箭双雕。
云凡觉得很可笑——父亲一定在想,示威计划顺利到出乎意料吧。
…………
“大少爷,你在笑什么?”高虎问道。
“没事,想到一些笑话。”云凡答道。
两人此时正在飞辇上,腰间系着一根安全带,是为了防止起风带来的动荡。
飞辇飞行得很高,俯瞰地面,能将整个西黎城尽收眼底,可见支撑的翔阵至少是五品以上,雇佣这样一辆飞辇的价格,至少需要一千两,而此时却只载了他们两人,很是奢华。
高虎斜挎着鼓鼓的包袱,里面都是他日常换洗的衣服。
云凡只戴着一枚储物戒,里面几乎装满了整间屋子的东西,据说其中有很多银票,多到足够两人一辈子不愁吃穿。
他不能修行,储物戒上的阵法需要用元力来打开,虽然只需要微弱的一丝丝元力,可云凡也没有,只能让高虎帮忙收放。
高虎望着地面的风景,直到出了西黎城境地,才索然无味的收回目光,伸展双臂试图拥抱白云。
云凡则安静很多,望着身下的山峦迭起,觉得很是新奇。
“大少爷,山有什么好看的,我从小生活在山里,城里才好看呢。”高虎说道。
“哦?你进府多久了?”云凡问道。
高虎出了府,少了很多拘束,云凡一问,他便兴致怏然地讲起自己的过往来。
他本是黄凉山脚下的村民,靠着打猎砍柴为生。有一天在山中打猎,救了一名捕捉灵兽的阵师,阵师很感激他,便教授他一些修行的技巧和一门简单的阵术,也就是猛虎印,高虎也教了许多阵师关于野兽弱点的常识,在阵师以后捕捉灵兽时可以用到。
后来阵师顺利捕捉到满意的灵兽后便离去,走前告诉高虎,只要修炼到一品阵师就来仙云书院找他。
高虎一边砍柴打猎,一边修行,他根本不知道修炼到怎样才算一品阵师,只觉得猛虎印用来打猎越来越顺手,直到村里有人炫耀见识过西黎城的风景,吹得天花乱坠,高虎才带着无限向往来到西黎城。
他靠着打猎攒了些钱,但一到城里才发现根本不够用,去仙云书院报上那名阵师的名字,对方早就不在书院进了仙盟。被迫于生计的高虎寻了很多地方,其中御剑山庄给的薪银最高,所以就来了。
高虎入府时间满打满算不足一个月,对云凡的“名声”也不够了解,只知道这位大少爷很神秘。
今天云凡叫他的时候,他简直高兴坏了,心想终于可以发挥一技之长,若不是云凡再三交代不能伤人,恐怕南宫羽的脸早就被抓花了。
倒不是说高虎心肠歹毒,反倒是因为心思淳朴。
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做事,他干着自认为很轻松的活儿,拿着每月二十两的高额薪银实在过意不去,别说欺负个上门捣乱的人,就算让他打十头野狼来,也会毫不犹豫的出城进山。
高虎就是一根筋,说好听的叫愚忠,说难听点叫愚笨。
云凡原本还想到了寒舍就分高虎一些银钱,让他回家过日子,但一番交谈下来,越看他越顺眼,尤其是听说他会打猎,便想将他留在身边。
深山老林中生活,有个会砍柴打猎的帮手会方便许多。
“高虎,你送我去寒舍之后,还打不打算回御剑山庄?”云凡问道。
“回山庄?”高虎疑惑说道,“庄主只让我跟着大少爷啊,还说只要跟着大少爷,他就给我家里寄很多银钱,可是我没有家人,所以就没答应,不过……嘿嘿,我把庄主许诺的五百两银票要过来了。”
云凡脸色微变。
高虎急忙捂紧包袱,尴尬道:“大少爷,你不会是想收回去吧。”
云凡没有回答,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脑海中闪过一些信息,明明觉得很重要,却又很难拼凑在一起。
到底是哪里不对?
云凡的眉头紧蹙,试图回忆某些事情。
九品圣者……
驱逐出府……
飞辇高升……
即刻动身……
深山老林……
还有给高虎五百两银票,为什么?做什么事能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跟随一个被驱逐的废物少爷么?
云凡急忙摘下储物戒,递给高虎,催道:“打开它,找找看里面有没有银票!”
高虎没有多问,立刻照办,一股元力探向储物戒,闭着眼感应着储藏在里面的东西。
“很多衣服,很多书……咦?里面怎么有小孩子的旧衣服?还有好多木偶……”
“这位阵师,麻烦停一下!”还未等高虎说完,云凡就急忙对着控制翔阵的阵师说道。
他已经确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嗯?云少爷有何吩咐?”那名阵师从前方探出头来,问道。
“我想方便。”云凡说道。
“恐怕你得委屈一下。”阵师的声音很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大少爷,这里就我们两个,您随意,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高虎咧嘴笑道。
“高虎,你怕不怕死?”云凡沉默片刻,苦笑问道。
“怕啊!大少爷你别笑,你一笑我也想跟着笑。”高虎强忍住笑意,说道。
“是啊,因为我笑起来很憨嘛。”云凡笑得越发苦涩。
这时,那名阵师站起身来,缓缓转身看着云凡。
他的眼神很古怪,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笑意,枯瘦的身材却穿着一件很宽松的黑袍,被高空的寒风吹得咧咧作响。
“以后谁再对我说云家大少爷是白痴,我一定会打死他的。”阵师笑道。
“是我父亲让你来杀我的?”云凡问道。
“这具身体是,但我不是。”阵师说道。
“父亲真的要杀我……”云凡神情恍惚,身子瘫软下来,仿佛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般,。
“你竟敢不问我是谁!!!”阵师忽然就愤怒起来,脸上的表情极为夸张,发出尖利的声音。
“那你是谁?”云凡淡淡问道。
“这才像话嘛。”
阵师脸色转变极快,瞬间又恢复一脸笑意,和颜悦色说道:“在下勾魂,阎罗门弟子。”
“魔族?”云凡的眼睛恢复了些神采,诧异问道。
“不错,魔族,勾魂。勾魂是在下的名字!”阵师更加开心,仿佛自我介绍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大少爷,魔族真的存在吗?”高虎喃喃问道。
云凡没有作答,面如死灰,喃喃念叨着书中记载的一些地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