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天石终于卸下连日来胸中沉重的心事,心情顿时轻松起来,有了父亲的支持与鼓励,他觉得什么也不用再担心害怕,所以一倒上床,便香甜地睡着了。
尹昊焱却是再也睡不着,十年的回忆如密集的雨水般点点滴滴地洒在心上,一重重,一幕幕,反复地闪现,儿子从小到大的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是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间,他成长的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而如今,儿子身上的突然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让他遗憾终是不能如己所愿,而更突然的是,他第一次对儿子感到有些陌生,有些疑惑不安,他到底是什么人呢?他所拥有的那些能力岂止是超乎寻常,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完全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样的能力?在他尹昊焱有限的知识范围里,只有神话故事里的仙人才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难道儿子竟是神仙的……尹昊焱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荒谬绝伦,根本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想睡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就这样翻来覆去眼睁睁直到天亮。
宫子衿被丈夫翻来覆去的动静所扰,天刚亮就醒了。尹昊焱见妻子早醒,干脆坐起身来,将昨晚发生的事以及儿子这段时间的变化告诉了妻子。
宫子衿虽然知道儿子的与众不同,但听了这些还是无比震惊,好半天都平复不下来,其实她也曾跟丈夫的想法一样,希望儿子就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但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她跟丈夫美好的愿望而已,儿子从小来历奇特,身体异常,这本就注定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平凡人。
宫子衿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她心里不仅是遗憾失落,更难受的是孩子这么小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小小的心里该有多么难过,宫子衿感到无比心疼,甚至还有些患得患失的恐慌,按她的心意,她是宁愿一辈子都不告诉孩子真相的。
知道父子俩今天要一起去那个山沟,宫子衿做早饭的时候顺便给他们准备了一天的干粮,上班前,她轻轻推开儿子房间的门,见儿子还睡得很香,不忍心吵醒他,悄悄坐在床边,看着儿子俊秀的小脸,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抱着他时的模样,心里百味杂陈。
尹天石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母亲坐在床边,有些迷糊:“妈,几点了?”
“还早呢,你再睡会儿吧。”宫子衿伸手轻轻拍了拍儿子。
“哦,对了,不能再睡了!”尹天石想起昨晚跟父亲说好的事,忙坐了起来,“我今天要跟爸一起……”他忽然反应过来,顿住了,看着母亲,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天石,你爸爸都告诉我了。”宫子衿伸手理了理儿子睡乱的头发,“我给你们准备了吃的,一会儿一定记得带上啊。”
“妈,我……”尹天石明显感觉到母亲今天格外的温柔,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孩子,妈妈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只是希望你牢牢记住一件事,”宫子衿双手捧着儿子的脸,无限慈爱地看着儿子的眼睛,“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怎么样,你都永远是我的儿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你记住了吗?”
尹天石看着母亲眼里晶莹的泪光,心中温暖感激,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宫子衿含泪微笑,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很久没有这样的拥抱,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第一次抱着儿子的时候。
尹天石虽然从小也跟别的孩子一样,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但这种感觉直到此刻才特别地真实与强烈。
尹昊焱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装进背包,等儿子吃了早饭,便一起走出家门。
尹天石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父亲锁门,抬头看着天,天气阴而多云,正在担心会不会下雨,忽听见隔壁家的大门打开,他转过头去,正看见叶芳芷牵着小璃走了出来。
一看到小璃,尹天石便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而小璃扭头注意到了尹天石,忙垂下了眼睛,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尹老师,你们这是要出去玩儿吗?”叶芳芷热络地跟尹昊焱打着招呼。虽才搬来不久,但晚上在院子里乘凉时会经常看到尹昊焱夫妇,也经常在一起寒暄几句聊聊天,所以叶芳芷跟尹昊焱夫妇也算是比较熟络了。
“对,出去走走,带儿子去爬爬山。”尹昊焱笑着回应道,“你们这又是去哪儿?”看了看小璃,微笑了下,这小姑娘似乎很害羞,始终不敢抬眼看人。
尹天石一直在看小璃,这是自那晚之后第二次看到她,也是第一次在白天看到她,虽然天气闷热无风,可是她一出现,尹天石顿时感到清风拂面般的愉悦。那一袭简单的淡蓝色无袖连衣裙,衬得那原本白皙的皮肤更加干净无暇,长长的头发依然及腰垂落,仿佛自带微风般飘然,及踝的裙摆下,脚上一双小巧精致的白色软皮鞋,看起来更加轻灵可人。
这样美好的女孩儿,大可以骄傲又自信,却总是害羞又紧张地根本不敢抬起眼睛,让人很容易就忽略掉她的存在,只有尹天石如沐轻风,微笑着始终移不开注视的目光。
“我是准备带她去医院体检,学校报名不是需要体检报告吗,所以今天想去把这事儿办了。”叶芳芷低头看向小璃,“小璃,这是天石哥哥的爸爸,他是老师,你也叫他尹老师吧。”
小璃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小脸蓦地红了,忙往母亲裙子后面躲,一直不敢抬起眼睛,也一直不敢开口。
“这孩子……”叶芳芷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尹昊焱,“她很怯生,不习惯跟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没关系,小女孩的确没有男孩那么胆子大,时间长了就自然熟悉了,慢慢来,会好的。”尹昊焱宽容地微笑着。
“对了,尹老师,”叶芳芷忽然想起,“你们家宫医生这会儿在医院吗?”
“在,她已经去上班了。”
“那就好!一会儿体检我想直接去找她帮帮忙,走个捷径,大热天的真不想去挨个挨个排队,很恼火的。”叶芳芷皱了皱眉,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的确是,这天太热了!”尹昊焱抬头看了看天,又看向叶芳芷,“没事儿,你去找她,她肯定会帮忙的。”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去!”
叶芳芷高高兴兴地拉着小璃急匆匆向镇上走去,至始至终小璃都没敢抬起眼来看任何人,她紧紧地靠着母亲,拉着母亲的手一刻也没松开。
尹天石一直安静地看着小璃,没有说一句话,他不愿再去惊扰她,不愿再看到她因为被惊扰而局促紧张害怕的样子,他心里隐隐觉得,其实能够看到她就很好了,何必去惊扰她呢?
尹天石跟着父亲上路,不时地回过头去看小璃越来越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只要看到她,心里就会特别的安宁,出门时原本有些紧张迷惘的心情,此刻却莫名地就放松了下来,也愉快了起来。
一路上,尹天石与父亲有说有笑,脚步轻快气定神闲,尹昊焱几乎跟不上儿子的速度,气喘吁吁越走越累,不禁暗叹自己体力大不如前。
父子俩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山沟里,尹昊焱望着前面不远处的那块大石,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虽然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了,可是这一次是却带着儿子一起来,回想起十年前那难忘的一幕幕,心里百感交集。
尹天石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过去,看到那块黑黝黝的大石时,他还是愣了一愣,原本以为会是一块很奇特的石头,但那大石看起来却是毫不起眼。
尹天石向大石走了过去,尹昊焱默默地跟着儿子身后。
站在大石跟前,尹天石还是有些不能相信:“就是这块石头吗?”回头望向父亲,“爸,这石头真的会从中间裂开?”
尹昊焱点了点头,微笑道:“当然是,我就是从这块石头里把你抱出来的。”
尹天石走上前仔细地观察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伸手想去触摸。
“天石,小心!”
尹昊焱忙提醒儿子,但尹天石的手已经触上石壁,听到父亲的话,回过头来。
尹昊焱见儿子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忙问:“你手心里没觉得有些刺刺的发麻的感觉吗?”
“没有。”尹天石摇摇头,又在石头上仔细地触摸,还是摇摇头,“没有,我什么也没感觉到,摸着就是一块石头嘛。”
尹昊焱感到有些奇怪,他也走上前去触摸石壁,只摸了一下就立刻缩回了手,明明就感觉到手心里微微触电似的,而且这一次似乎比以往都要感觉强烈一些,为什么儿子却没有感觉到呢?
尹天石注意到父亲的神情:“爸,你摸着有感觉?”
尹昊焱点点头:“每一次我到这儿来,都会摸一摸这石头,每一次都会刺刺的像是触电一般,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尹天石听父亲如此说,就又在石头上摸了摸,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有些困惑不解。
“那次我一摸到石壁,石头就裂开了缝,所以我经常在想,是不是因为我的触摸才让石头裂开的,可是……”尹昊焱笑了笑,叹了口气,“从那以后,这石头再也没有裂开过。”
尹天石听着父亲的话,想了想,转身围着石头前后左右地仔细看了一番,没有任何发现,又向石头顶部望去。
“爸,石头上面你去看过吗?”
“没有,我也想过应该上去看看,但这石头虽然凹凸不平,要爬上去可不是那么容易,我爬了几次也没成功。”
尹天石望向父亲:“说不定那上面会有什么发现呢,我想上去看看。”
“这可不好爬啊,我都试过好几次了……”尹昊焱想了想,“要不我托你上去,可是……好像还是不太安全……”
“不用,爸,我应该可以自己上去。”
“你自己怎么上去?”
尹天石有些调皮地笑了笑,他想了想,双脚使劲一蹬跃向空中,就在即将落到地面时,脚下雾气骤起,迅速地聚结成团,将他的双脚稳稳地托住,虽如此,尹天石的上半身还是失去平衡地摇晃了好几下,他看着脚下的云团,开心地笑了起来,得意地向父亲看去。
虽不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但再次看到,且又是白天,看得无比清晰,尹昊焱还是大吃了一惊,看到儿子站在云团之上摇晃了几下,忍不住地担心:“天石,别摔着了!”
“没事,爸,昨天晚上我就已经学会怎么玩这个了。”他自信地冲着父亲笑了笑,脚微微向上抬了一下,云团便托着他慢慢上升,慢慢飘移到大石顶部,尹天石双脚落在石头上,脚下云团便瞬间散去,他俯下身到处查看着。
尹昊焱看得呆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忙问:“怎么样?儿子,那上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尹天石站直了身,冲着父亲摇了摇头,走了几步跳下大石,云团再次在他脚下集结。
尹昊焱见儿子直接跳下,还是吓了一跳,冲口喊道:“天石,小心点儿!”
尹天石踩着云团轻飘飘地落到父亲面前,冲父亲笑了笑,随即又有些失望地回头看了看那块大石。
“看来看去,这就只是一块大石头而已,什么发现也没有。”
尹昊焱看到儿子失望的样子,拍了拍他的头:“别急,儿子,可能……”他也看向大石,“可能是时候还未到,或者是时机还不够成熟吧,慢慢来!”
尹天石还是感到沮丧:“我只是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为什么会跟别人都不一样,还以为看了这石头就会知道了,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别着急,天石,你还小,也许等你长大了,这些问题就会有答案了。”尹昊焱揽住儿子的肩膀,“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太晚了你妈妈会担心的,我们下次再来。”
尹天石点了点头,跟着父亲往回走。尹昊焱看着儿子有些失落的小脸,心底深处却有些小小的庆幸,庆幸那石头依旧纹丝不动,庆幸儿子现在还是自己的儿子,从昨晚到现在,心里总有些隐隐地害怕,如果儿子弄清楚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与来历,他会不会就慢慢地与父母有了隔阂,慢慢地就疏远了呢?以前还总想着查出儿子的来历,但现在却无比地希望儿子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永远就只是他与子衿的孩子。
回到家天已黑了,宫子衿看到父子俩平安归来,十分欢喜,忐忑不安的心也平复了下来,做了好几样儿子喜欢吃的菜端上饭桌,坐在桌旁看着儿子吃得很香,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尹天石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但不愿让母亲看出来,洗了澡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才总算睡着,却不像平时睡得那么酣沉,睡梦中那块大石一直在眼前模糊清晰忽远忽近,又似乎总有人在召唤他,喊的却又不是他的名字,反反复复,不绝于耳,直到他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