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不知春秋事,挑灯轻幔绣桃花。
尽管大商国内早已烽烟四起,可对于身处皇城中的众多后宫妃子、娘娘,她们却是半点不知外面世界如何云翻雨覆,只守着自己居住的一亩三分地,整日做些刺绣缝衣的针线活儿。
苏己便是深宫中众多芸芸度日的女子之一,自从她进了皇宫,开始的几日还有帝国官员、后宫妃子、乃至皇后娘娘对其嘘寒问暖,可仅仅一个月时间,她所住的潇傟宫里,只有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出没,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苏己刚住进潇傟宫的时候,还觉得皇城新奇,这里有巍峨巨大的宫殿,有各式各样的官员宫女,有四海之内难以搜寻的奇花异草,尽得天下富贵珍稀,可经过了一个月的漫长等待,连皇帝都没见过,整日都看着那些宫女太监畏怯的脸,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琐事,苏己早已感到厌烦。
入夜的潇傟宫,灯火依旧亮着,本该按时入睡的苏己,今夜怎么都睡不着,她依着潇傟宫宽大的宫门,就那么坐在门槛上,出神的望着璀璨夜空。
浩瀚星辰,广阔无边,可苏己此时看着美丽的星空,心中却有一种极度的压抑感,她感觉自己就如同那井底之蛙,所见的天地只有那么大,根本不知道外面真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心情糟糕的苏己下意识的摸出了随身携带的青玉司南佩,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带有自己体温的温暖玉佩,随后苏己想起了两个人,王启与神秘的道士陆压。
陆压那个奇怪的道士送给了苏己这块玉佩,苏己睹物思人就会想起他,但奇怪的是每当苏己看着玉佩的时候,心里除了陆压,总会想起那个救过自己一命的山野猎户王启,尽管她知道王启绝对不是猎户。
苏己自己都想不明白她为何老是想起王启与陆压,可能是那两个“真人”身上有股其他人没有的真性,又可能因为两个人彼此迥然不同,所以苏己每想起一人,心里便会自然而然的想到另一个人。
苏己抚摸着玉佩,看着夜空,幻想着王启与陆压都在做什么,偶尔间忽然一笑,那样子有些自嘲又有些调皮。
“你在做什么?”
黑夜中突然在宫殿一旁漆黑的走道上响起一个男子雄厚的问声,苏己被这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一跳。
身处黑暗中的男子微微皱眼,双目用力的盯着苏己的面容,那一刻苏己受惊的样子好似胆怯尤兔,让人忍不住安抚一番。
被吓到的苏己急忙起身,寻着声音才看到身处黑暗中的男子,只是夜色太深、灯火太暗,苏己无法看清那男子的脸,只觉得这男子身材魁梧,身姿挺拔,似乎有种异样的气势在黑暗中散发,压迫的她有些喘息。
此时能够突然出现在潇傟宫的男子绝对不是一般人,至于刺客什么的就更不可能,皇城戒备森严,外人想要偷摸进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己虽不知道男子身份,但其入宫后面见皇后时,皇后曾隐秘的指点过苏己,宫中众人等阶森严,不似百姓在外,若不知身份肆意而为,下场往往很惨。
苏己胆怯,此时也不管男子是谁,起身后急忙行礼,“贵人苏己,今夜不知为何睡不着,随在殿门处观赏夜空。”
男子迈步走出黑暗,其面容不怒自威,观其全身模样,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盛威之势。
男子好奇的打量了苏己一番,而后又看了看苏己刚才依坐的门槛,心里觉得可笑。宫中贵人妃子,何时有了这番癖好,竟会如同百姓小人般不尊规矩,居然坐于门槛之上。
苏己在行礼之时便紧张的抬不起头,毕竟她进宫时间短,宫里繁多的规矩她还不是全清楚,若是自己刚才举动犯了宫中规矩,那怎么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男子将目光再次看向苏己,“抬起头吧。”
苏己闻言缓缓抬目,终于看清了身前男子的脸,而那男子表情一滞,多是不忍。
原来此刻的苏己一脸胆怯害怕,但却最是楚楚动人,绝世的容颜配上悠悠然的表情,世间任何男子看到,都会疼爱一番。
男子停滞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他或是被苏己的容颜惊到了,又或是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转身竟自己坐在了门槛之上,没有问罪苏己的意思。
男子坐下后,觉得似乎不习惯,挪了挪身子,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
“坐吧。”男子道。
苏己闻言,心里一惊,正打算坐下,可看了看男子,突然道:“你先等等。”
说完,苏己便急匆匆的跑进了宫殿里。
男子一愣,不解苏己何意,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悠然出一口气,如同苏己之前那般,凝望夜空。
苏己很快就回来了,出来时她手中多了一件锦绣华服,苏己一屁股坐在男子身边的门槛上,将手中的衣服递过去。“天气凉了,夜又这么深,我看你穿的那么单薄,就给你拿了一件衣服,披上吧,暖和一些。”
男子看着苏己递过来的衣服,半响都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苏己以疑问的目光看着他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接过衣服,自己披上,没有一声道谢。
苏己也不介意这些,毕竟一个月来自己见过的人总共才那么几个,如今能多认识一个人,总是开心的。
人开心了,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一些细枝末节,也就从来不介意了。
男子将衣服批上后,似乎觉得天气真有些冷了,他裹了裹身上苏己拿过来的衣服,“你刚才在看什么,笑的那么开心。”
苏己以为男子看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谎道:“这满天星辰好美,看着就笑了。”
男子没有说话,他转头看着苏己,半响后才道:“我在那有一段时间了,看了你好半天。”
苏己不善于说谎,脸顿时红了,解释道:“之前我是在看夜空,只是忽然就想起了以前一些事情,一些人,那时候我觉得很开心,想着想着就笑了。”
“你不开心么?这宫殿这么大,又有人伺候你,衣食无忧,你不满足?”男子疑问道。
苏己连忙道:“我很满足。只是这宫殿虽然很大,我却只能待在这宫殿里,哪里也去不了。平日虽然有人伺候,但我每天却只做些缝衣绣花的细琐之事,自己想做的一件都干不了。在这里生活,是比以前更衣食无忧,可也比以前更加规矩森严,自己想做的,想去的,更由不得自己,所以我才有些不开心。”
男子闻言沉默,他抬头望着夜空,叹息一声后,缓缓道:“身不由己乃是人之一生最为平常的事情,你得到了其他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幸福,就要舍弃一些平常人能够享有的自由,这样才公平。”
“我知道,从小我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这些东西我明白。在族里我是圣女,有人照顾我,有人服侍我,很少亲自去做任何事情,如今到了皇城成了贵人,依旧如此。只是有时候我在想,我所过的生活全都是别人给的,可若有一天这些都失去了,那我又能做什么。”
男子一笑,道:“这皇城中,其实很多人都是这样,若是没了这个身份,便连生存下去的能力都没有。可就是如此,才说明这个身份的宝贵,有了它,你衣食无忧,不用做任何事情,便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这种好处,平常百姓根本无法得到,你还不知足么?”
“可是我想起族中那些辛苦耕作的族人,他们每日劳作,付出辛劳,到最后却得不到自己应有的成果,反而供给我这样的无用之人生活,这对他们不公平。在我入宫的路上,看到很多百姓耕种之后,却连自己的吃食都没有,每日只能啃些树皮饱腹,同样是生活在这般美丽的夜空下,他们有什么不同,为何日子过的这般艰辛。若是我付出自由便能衣食无忧,那他们付出的更多,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这怎能公平?”
男子长叹一声,“是帝国的律法不对,是我的错,才让百姓如此。”
苏己没有听出男子话中的深意,淡然一笑,道:“那我也有错。”
男子一愣,而后失笑,道:“你又什么错。”
苏己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撒娇道:“你都说你有错了,那我怎么能没错,都是生活在皇城里,大家都一样衣食无忧,你有错我就有错。”
男子无奈,和女子讲道理果然没有半点用处,于是他转移话题,“你还没说你刚才想到哪些事情哪些人,为何他们会让你笑的那么开心。”
苏己笑道:“和你一样的人,和他们一起就开心。”
“和我一样的人?”男子不解问道。
“恩,就是和你一样的真人,很真不做假。有些人尽管活着,可他们带着面具,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酸味,他们表面上做得事情和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虚假的很。就拿这皇城里的人来说,很少有你这样表露真性的,心里想什么不敢说,但若是你不谨慎,让他们抓住了你的小辫子,背后一定会害你的。可是那些真人不一样,尽管他们做事有时候也会用一些手段,但他们说的做的,都是心里想的,是真正的,不管他是要害你还是帮助你,你都能在心里感觉到。”
男子哑然失笑道:“要害你还让你能察觉,那算什么本事手段,这样的真人能活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