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下午过去了。裴美娟也没拿定主意是让步还是继续顶着。顶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再出现什么新的情况。而且，每天总是面临一件没解决的事情，时间长了，肯定会影响到园方别的方面的正常工作。让步，太容易了。只要给兰馨妈妈打个电话。用不了一分钟就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至于以后，至于别的家长再有相同的问题以后再说了。
但真要让步了，裴美娟才意识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让步就等于宣告自己的无能。更等于幼儿园既定的规章制度是能没有原则地根据个人的需要任意改动的。
闻喜坐在办公室桌前一直在2013年幼儿画报绘本的订阅明细单上选择画勾。
闻喜还从来没见过裴美娟这样焦虑过。
“闻喜，你不热？”
裴美娟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短袖衬衫冲闻喜说。闻喜摇了摇头。她清楚，裴美娟是心热的缘故。平安九月中旬的天气，坐在办公室不动，穿一件薄外套都感觉有点凉了。
“走吧，园长，我陪你绕着操场走几圈活动一下。”
裴美娟也没反对，跟着闻喜出了房门。
出了楼门，裴美娟突然冲闻喜说：
“走吧，我们沿着幼儿园的外围墙走。”
闻喜微微一笑，点点头。她知道，裴美娟是不想让幼儿或老师们打扰或看到听到她俩的谈话。果然，一出幼儿园的大门，裴美娟就直截了当地问闻喜说：
“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你会咋样？”
“园长，如果我能说有两全其美的好办法，那真的就等于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唉。”
“园长，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实际上，结论也是很矛盾的。”
裴美娟没接闻喜的话。闻喜想了一下继续说：
“有一次，我爸跟我讲，不管任何企业，最终要达的目的就是用户满意。造汽车的，你的产品不仅要硬件好，售后维修服务等软件你也要好。你都好了，用户才能完全买你的汽车。那么，问题来了，服务是人做的。你要完全服务好客户，你就可能需要相应的牺牲。你比如说，你正吃饭呢，客户车有问题了，一个电话打过来。你是马上放下饭碗过去替客户解决问题呢，还是先满足自己把饭吃完再走呢？这在服务的程度上是打了折扣的。”
“你想说明啥？”
“某种程度上，孩子就是我们的客户。孩子通过家长来跟我们打交道。如果，家长说他孩子在哪个班不合适，那我们园方就有按他的需要调整合适班的义务。要说，我们园完全可以按照兰馨妈妈的要求，给她换一个班。这很容易而且也不费什么事。不仅是兰馨。园里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你换呀，你调呀。就跟某些商家在他们商店买的东西一样，只要没损坏，可以无理由换货退货。园长，我想说表达的是，现实生活中，实际上正常人没人愿意没事找事瞎折腾——都嫌麻烦。实际上我们园也一样，咱们就是放开，你孩子愿意到那个班，我们就给你调到那个班。就是说你让家长同年级给他孩子任意选班。咱们各班老师有各班的优势。胆大的老师，孩子可能跟着他学会勇敢，冒险。胆小的老师，孩子可能跟着他学会谨慎和小心。
裴美娟极力思考着没吱声。闻喜接着说：
“另外，园长，你比我更清楚，全园上千个家长。我敢保证，没有一个希望自己的孩子学恶而不学好的。”
“这是绝对的。”
“我的意思是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说家长们最终还能折腾出什么样子来？”
“闻喜，你也看到了，兰馨妈妈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兰馨妈妈是特例。离异，做过子宫切除。这是我们知道的。还有她从事的心理学研究这个职业，本来就比其它学科要更加敏感细腻。”
“是。不过，孩子不是商品。”
“是，正因为这样，我才纠结。我再拿我妈她们为缓解医患关系实行的病人选医生的作法。我妈说，大多病人他们根本就不能正确有效的选择。病人选大夫，主要看的就是大夫的名气，资历，毕业的学校及职务等表面的东西。当然，有的还包括大夫的看病时的态度等。其实，我妈说许多时候，根本就没有必要。既浪费病人的时间又浪费病人的钱财还把有的专家快累死了。有的医生快闲死了。就是专家，累到一定程度，诊断难免有不打折扣的。”
裴美娟边赞同地点头边又接话说：
“这就是说医院决策者的管理水平应该比他的医疗水平更高。还有，还要合理正确有效地分配和调动各类医护人员的聪明才智和积极性。”
“这就又说到了带头人的重要性。大到国家小到各行各业其实都一样。”
闻喜又接话补充着说。裴美娟长长松了一口气。之后，她又说：
“你的意思就是给兰馨妈妈换一个班。”
“园长。我想我的纠结跟你一样。孩子不是商品。孩子虽然是父母所生。但是，大千社会，生存环境不一样，父母也会是形形色色的。每个父母肯定在教育孩子上，肯定都是从自己对教育的理解上来管教自己的孩子的。咱就说兰馨妈妈，她提出换班或换老师出发点。是从自己角度考虑的。她怕失去孩子。她求的是自己的心安。但是，她没从孩子成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她可能从来就没想过大自然适者生存的法则同样也适用于孩子。所以，这时候，我们这些教育工作者，就有义务对我们能看见的不正确进行纠正。这也就是教育存在的意义之一了。”
“我到还真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我也站在兰馨妈妈的角度考虑过。如果，没有李皓的失误，她也不可能无理取闹提出这个要求。我也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改变初衷决定给兰馨调一个班的。”
“园长，你就决定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闻喜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扭头冲跟她同时停下脚步的裴美娟说。
“这样吧。闻喜，下班你通知李皓，金剑龙，夏辉顺，让他们几个到办公室来。我想再听听他们的意见。
闻喜再次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家长们陆续接完孩子没多久。李皓，夏辉顺，金剑龙相继来到园长办公室。之前，闻喜在通知他们的时候，已经大概说了是为兰馨妈妈的事让他们来的。
裴美娟逐一请他们在沙发上坐下后，开门见山地直接说：
“我想听一个如果我妥协答应兰馨妈妈的要求，为她孩子换一个班你们会怎么想？”
“我马上辞职。”
夏辉顺脱口而出情绪跟着冲动起来。没等大家接话，夏辉顺又忍不住继续发泄着极度的不满说：
“跟着你这种领导，在这种没规矩的环境里。园长，不是我小看你。我敢肯定，那是绝对干不出啥名堂的。所以，李皓，你们也想想，还不如趁早走人做别的打算，省得浪费时间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你嘴大。夏辉顺。你搞清楚，在公司安全责任书上签字的不是你。园里出了事玩忽职守坐牢的也不是你。你啥都不知道就瞎说。咱们园是市里一级一类幼儿园。你懂不懂，声誉就是效益。咱们园长还要负责每个月给公司上交不少钱数的固定收入。这你不知道吧？”
金剑龙没给夏辉顺留一点情面的顶撞着他说。夏辉顺并没示弱，马上回击金剑龙说：
“我咋不知道。那公司每年给幼儿园固定投资，还管幼儿园所有人员的工资你咋不说呢？”
房子里一下子静下来没人再说话了。裴美娟铁皮青着脸冲夏辉顺说：
“夏老师，你继续说。”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夏辉顺理直气壮地回应着裴美娟说。闻喜将目光投向夏辉顺，不由冲他解释着说：
“夏老师，其实，有的时候，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黑或者是白那么简单。我跟你说。夏老师，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裴园长就是园长。园长干了三十多年了。没出过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情。整天跟安全，教育，城管，卫生等等杂的说不清具体数字的部门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我要不入这个圈子，我也不知道，她的付出，真的是局外人无法想像的。我跟你讲，夏老师，园长的位置不是谁坐都能像她做的这样好的。”
“别说了。”
裴美娟有所触动，哽咽着忙阻止闻喜说。闻喜却边冲裴美娟摇着边执拗地继续说：
“园长，既然已经说开了，不仿我就再多说几句。看起来，园长这个位置表面确实很风光，今天这个找，明天那个求。可许多时候，园长人后那种为了大局低声下气求人的孙子样子，那种没有自尊的委屈，那种打掉牙也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咽的痛苦——咱们是国企——”
裴美娟泪水不停往下流着。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能边用餐巾纸擦泪边冲闻喜直摆手示意她别说了。
夏辉顺突然又反驳说：
“那个成功者没有一本血泪史？闻助理，这你不说我也知道。功劳归功劳。我最初也是冲着裴园长的口碑来应聘的。但眼下这个事—”
“你就是那不长眼的。”
金剑龙气愤地顶了夏辉顺一句后，起身拿过茶几上的整包抽纸递给裴美娟。裴美娟极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并硬撑着说：
“我没事，夏老师，你继续说”
“夏辉顺，要说下班回家对着墙说去。现在你闭嘴。”
金剑龙脸一沉，厉声冲夏辉顺说。夏辉顺不服气，欲顶撞。李皓突然忍不住冲裴美娟说：
“园长。夏辉顺想的几套方案我认为都可行。园长，你不用管了。我们来搞定兰馨妈妈。“
“就是，园长，他们没职务。万一上面真要怪下来，你就往我身上推。”
“出了差错也算我一个。”
夏辉顺跟闻喜同声说。
裴美娟瞬间就又被感动了。
“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刚闻喜的话也提醒了我。真是的，我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有啥可怕的？说不定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公司干部就调整了。那——想由着自己的性子干一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皓打断裴美娟的话插嘴说：
“园长，一切没有那么悲哀。我们保证在事先像我们设计汽车心脏那样，绝对保证零失误。你尽管放心。”
“不，就这样决定了。你们放手干吧。真要出了问题所有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承担着。唉。男人就是男人。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不服不行，我就是老了。”
金剑龙马上安慰裴美娟说：
“园长，也是也不是。园长，每个人都会老。不过，生理上的老也不可能是在一天就变成的。而且，老也是相对的。还有，人的心里可以是永远年轻的。”
“不行不行，真不能比。真是血有点凉了，没有年轻时的激情了。”
“那是个啥事嘛。去趟医院把血抽出来加下热再让护士给打回去就解决了。”
夏辉顺用他那夹生的普通话不以为然地冲裴美娟说。
裴美娟没接夏辉顺的话，而起身冲大家说：
“我洗澡去了，你们愿意咋折腾就折腾去吧。我走了走了。不干扰你们了。”
裴美娟边说边提过洗澡筐匆匆出门。
晚上，金剑龙在开车回家的下班路上，专门拐了一趟电子市场。他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到电子市场门口。他找到一个流动的小贩。他在他哪里花了30块钱，买了一张能打100块钱的不记名电话卡。
金剑龙都等不到回家。他一上车，就迅速拿出自己的手机，卸下实名卡，装上不记名卡。然后，对照上午去兰馨妈妈那里之前裴美娟发给他的兰馨妈妈的电话号码，接通了她的电话。他一手揪住自己的喉结改变着平时的发声和语气说：
“园里已经决定用组织消防演练跟你抗衡。”
“我不想打听你是谁。你只要跟我说一下你为啥要帮我就好了。”
兰馨妈妈在手机里冷静地问。金剑龙也巧妙地回答说：
“为了天下的孩子，也为了我自己的孩子。”
“非常感谢。我信你。那请问，我应该咋办？”
“想找不安全的因素太多了。”
“我不明白。”
“想想美国的911，你就会有办法了。不过，你可不敢真犯罪。”
“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再好好想想吧。”
金剑龙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金剑龙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一想到李皓那张失望的脸，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这就是过度表现自己要付出的代价。这就是跟我做对的结果。”
金剑龙对着脑海中李皓脸，轻蔑地自言自语着说。
兰馨妈妈开始想阻止幼儿园举办消防活动的办法。她上网搜了一下古代兵法上的三十六计，最后目光落在“敌战计——无中生有”上。再想下去，她从自己朋友同事和社会上报道的各种各样的诈骗短信上，很快想到也许能用发短信的方法来完成她的计划。
那么，什么样的短信内容能起到一下子阻止园方活动的作用呢？如果，自己给园长或主管园长的人，发布一个有危险的消息，结果会怎样呢？肯定活动必须取消。
但园方如果报案让公安查下去，就现代的刑侦高科技手段，兰馨妈妈相信，最终一定会查到她头上。到时候偷鸡不成反亏了一把米。那自己损失就更大了。
兰馨妈妈想的头痛也没想出一个可操作的好办法。但她并不甘心失败。一想到幼儿园一个组织竟这样对付她一个赤手空拳的离异女人，她就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冲动之下兰馨妈妈决定豁出去了，她决定就拿自己的手机发谎称有人带炸弹的短信。坐牢就坐牢。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