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码事以后,黄生宁算是和余生龙结下了梁子。余生龙动用关系买通了归绥城的警署署长,没几天黄祥记归绥分号门上就贴上了停业整改的封条。
迫于余生龙的压制,黄生宁不得不遣散了归绥分号的杂役、奴婢,卖了宅子,连打包好金银细软,套上马车带上几个不忍弃主而去的忠心的镖师,起身回玄谷城。
二十几个人四五辆车缓缓驶在北方辽阔的荒野里。
这辈子,为自己押镖还是头一回~黄生宁扭回头对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笑道。
有人面露劝慰勉励的神色,嘴刚一动,就被黄生宁发现制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甭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再被人欺负也得扛着!
说罢嘿嘿一笑,放开嗓子唱了一出戏。大伙安静地听着。。凌烈的西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每个人的脸上。天空湛蓝高远。有两只好事的喜鹊跟着镖队飞了一段,从一根光秃秃的树枝蹦到另一根,不时发出几声粗喉咙大嗓子的鸣叫:“呱~呱”。黄生宁跳下马车捡了颗土疙瘩向鸟儿扔去:让你叫!
喜鹊扑扇着翅膀飞高了,继而飞远,然后看不见。只留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唰,唰…”黄生宁朗声大笑了起来,又唱了一曲。塞北的马路又宽阔又笔直,一眼能看出去几十里;而人生的路后面全都蒙着盖头,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遭遇什么。黄生宁唱了一曲又一曲。有家乡玄谷的中路绑子,也有绥远一带广为流传的漫瀚调。
…………
上房那个瞭一瞭,
瞭见那个王爱召,
二妹妹捎了一句话,
要和喇嘛哥哥交。
大路不走你小路来,
小路不走你从后门踩,
大门锁住我翻墙过,
怕人听见我手提上害(鞋子)。
喇嘛哥哥好心肠,
半夜三更送冰糖,
冰糖放在枕头上,
紫红袍袍咱们两个伙盖上。
喇嘛哥哥真不赖,
喇嘛哥哥好风采,
白茬茬皮袄紫腰带,
光溜溜的秃脑袋。
…………
鄙俗的歌词配上挑逗的曲调,在旷野里扯着嗓子唱,有一种格外的喜感。后面的人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也跟着唱“紫红袍袍咱们两个伙盖上…”
归心似箭,脚力也就成正比地快了许多。没几天,他们就回到了玄谷的家里。
黄元敏自是一番大酒大肉接风洗尘。众人喝得四散,吴佩贤却是无事人一般端坐独斟。娇娘见她这样,端杯凑过来,坐在她旁边。
吴佩贤从前是唱戏的,得宠时,经常听见黄府里震天响的鼓乐齐鸣,那时这府里还没有赫连娇呢,娇娘足足小了吴佩贤十岁,娘家没势没钱,又是蛇蝎神君的徒弟,初入黄府处处受人白眼,亏得有吴佩贤常常庇护,才得相安无事。到如今,换了天和地,这小妮子成了黄元敏的心头肉,自己虽然不挨打不挨骂,却天天看的都是冷脸。分明就是那句谁说来的,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吴佩贤见她过来,先给自己斟满又给她添满酒杯,胳膊绕过赫连娇的脖颈,酒杯送到自己嘴边,一杯拥抱酒一饮而尽。赫连娇这才发觉吴佩贤已经完全醉了。吴佩贤放下酒杯,拿起一支筷子,边敲边唱,一边对着赫连娇笑。
寂寞就像这轮月,升了,落了;
人情就像这杯酒,满了,干了;
活着就像这盏灯,燃了,灭了;
死了就像一场梦,醉了,睡了。
……
午夜微凉,赫连娇挚爱这华服美酒的热闹,也爱吴佩贤酣畅淋漓的歌声,心里舒服无比,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听到一片嘈杂,一骨碌爬起来,见下人们乱作一团,纷纷往东厢房跑去,她也赶紧跟了过去,拨开人群,见吴佩贤直挺挺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死了。
她环顾一圈,没见到郎中,便亲自用手指探了探吴佩贤的的呼吸心跳,全无。又翻开吴佩贤的眼皮,见瞳孔还没有散开,忙问下人们:几时发现的?一个下人声音颤抖着答道:刚刚。伙计章二巡更时听见这厢有动静,赶过来一看,三太太正寻短见呢!我们几个赶忙救了下来。说着指了指房梁上的白绫。
赫连娇将吴佩贤的身子扶起一点,然后从怀里捏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儿,塞进吴佩贤嘴里,顺着脖子往下一抹,听见“咕噜”一声,赫连娇知道她还能咽了,心放了下来,一边不停上下摸着她胸脯给她顺气,一边想的头疼:这吴佩贤好好的,怎么着就要寻死呢?
不一会儿黄老太、黄元敏、黄生宁一干人等都来探看。知道没事了,一家人正房坐下来喝茶。黄元敏沉着个脸,一声不吭。黄生宁看见哥哥这个不疼不痒的样子,兀自生起气来。浓眉倒竖,一拍桌子指着黄元敏的鼻子骂道:你对家人尚且如此,如何让兄弟们服你?黄元敏似乎没听见他聒噪,静静坐在那里,犹如出神了一般。
黄老太说道:生宁,这是哥哥的家事,你休要插嘴。
黄生宁一甩袖子,愤愤坐下。
赫连娇一直拉着吴佩贤的手等了两个时辰,天都大亮了,吴佩贤才悠悠醒转。一见身边坐着赫连娇,苦涩的笑了笑,没说话,想用力握一握赫连娇的手,才发现自己如同一滩烂泥,完全没了气力。
好姐姐,这是何苦呢?赫连娇劝道。
吴佩贤闭上了眼,叫良久才睁开,缓缓说道:帮我回了母亲大人,我要出家。
堂上黄老太听了露出诧异的表情,扭脸询问黄元敏。
黄元敏沉吟良久,才答道:全凭母亲大人安排。
那边的黄生宁听了哥哥这话,跳将起来:这么好的媳妇儿,怎么就逼的寻死出家?你,你,你,你不要,我要。
黄元敏“霍地”站起,甩手想给兄弟几个耳光,让他闭嘴,手掌举起过头顶,又放下,筒在袖子里,捏的个蹦蹦直响。
黄生宁索性跪在母亲面前说道:求母亲大人做主。
黄老太气炸了肺,没好气的骂道:你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么多年都还没学好,还是你妈那个贱骨头!
黄生宁脸色变了变,却不依不饶又对黄元敏说道:现下实行的是新政,男女可以自由结婚、离婚。她和你过要死,你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
那也轮不到你管!黄元敏低吼道。
黄老太愤怒地一摆手:她不是要出家吗?由她去吧!
兄弟二人听了,半晌没有做声。最后黄生宁站起来忽然笑了,对黄老太和黄元敏说道:正好,她出了这门,便不是黄家人。……我娘也是您老人家的亲妹妹,她骨头贱,您老人家也光彩不到哪里去!说罢扬长而去。
气的黄老太一屁股跌回椅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黄元敏没想到一向稳重妥帖的母亲会说出那些话来,一时找不到说辞,安静地垂手伺立一边。
屋里丫鬟琉璃回报赫连娇、吴佩贤说:老夫人准了三姨太了,请好了就准备了东西走吧。
赫连娇拉住吴佩贤的手说:姐姐,你是不是怪我争了你的男人?现在我就去和敏郎讲,要他和以前一样待你,只求你别走行吗?吴佩贤的的眼泪泉水般一个劲儿无声的往外涌,她握住赫连娇的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要另个女人为自己求一份宠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十五年夫妻换得一纸休书。
吴佩贤原本打算去双林寺出家的,谁料到了山上,那主持却说她六根尚未清净,不肯立即收她为徒。只是到建议她在寺院不远的村子里住下,先做一年在家修行的居士,待时机合适在行体度,吴佩贤也只得听从。
黄老太怕她独居不妥,送了丫鬟琉璃供她使唤;赫连娇更是隔三差五亲自送钱送粮,顺道儿也陪她说会儿子话。
每每夜深人静,吴佩贤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时而流泪,时而叹息,时而微笑,人生几十年,不过如此。乐也乐过,苦也苦过。再回想白日里听师傅讲授的身而为人所受的“八苦”,深得其要。记忆力也是极好的,几部小乘佛法的经文月余便记得烂熟。
师傅对此大加赞赏,可能是无从表达赞赏之意,竟然不分轻重的上吴佩贤脸蛋上捏了一把。吴佩贤顿时被惊得脸色煞白,夺门而逃。佛门应是净地,沙弥应非俗物,这轻薄之意却是为哪般?
她本是极美的。僧帽裹头也无法遮掩姣好的容貌,僧衣宽大也藏不住身形曼妙。当初主持不肯收留,想来也是怕这媚人的皮囊扰动寺院中僧人的色心吧。
吴佩贤从未想到佛门净地原也是另一处是非场,在这世间走到哪里也摆脱不了色欲的侵扰。坐在梳妆台前,她端详着自己的脸,回想半生欢喜悲伤都由着一张脸而起。此时哀怨的神色倒似又为这脸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镜中的女子慢慢闭上了眼,许久,她抄起一把做针线用的小剪子,“刷刷刷刷”几下,豆大的血滴顺着脸颊扑簌簌流了下来,镜子里那个血人却兀自笑了。丫鬟琉璃躲在门后看着,这个向来嫉恨别人美貌的贱婢心中一番窃喜,等吴佩贤毁容之后她才跑进来给主子包扎伤,一边装作心疼的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伤的深,几个月才结了痂。等痂子落了,留下几道骇人的深红色的疤痕。
琉璃偷着回去告知黄老太,黄老太听了先是不信,躲在暗处亲自看了这才信了。在黄老太心里白兔一样乖巧的吴佩贤,从来是逆来顺受的“包子”,哪里有胆子真的做一件狠事。不管怎样黄老太一直悬着的心都算是放下了,吩咐琉璃多拿银子去补贴吴佩贤的吃用。
黄元敏在见到吴佩贤时吓了一跳,一个好端端的女人怎么忽然变成这副鬼样子。碍于情面,他只沉默。吴佩贤倒坦然向他施了一个僧人的揖手礼,垂目继续诵经。
那日,黄元敏生平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一架。黄老太却说:毁容,那是她吴佩贤对你黄元敏的一奌良心。她生得那样美,若被歹人玷污,于黄家名誉有损。
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做那种不堪之事?
如若她恪守妇道,生宁又怎么会在晚宴上出于调戏?
生宁生性放浪,那是他的错。
儿子,你记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她吴佩贤固若金汤,生宁怎敢露出轻薄之意?
酒后无德,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对与不对,生宁都是你弟弟,吴佩贤只不过是一个戏子!况且你专宠赫连娇,她空房已久,你怎知她没有没有变心?
黄元敏愤愤甩袖而去,留下黄老太一人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出神。这赫连娇进门之后不久,吴佩贤便搬来与黄老太同住,也有几年了,吴佩贤向来乖巧懂事,不生是非,处处用心用力,照顾周到。在众儿媳妇儿里面那是头一份儿的孝敬温顺。说情如母女虽然重了些,也真称得起。
唉,古语有云: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当真她说出家就出家了,临走也没来拜自己一拜,更别说走了这么久来看自己一眼。这种无情无义之人走就走吧,走的越干净越好!……
黄生宁情知自己理亏,一直没敢造次,忽然听闻吴佩贤竟自毁容貌,心中愧意顿时满溢。他真有几分不信:一个柔弱如丝的女人如何能狠得下心,先是自缢后又眼睁睁在自己脸上划了几刀。
顽劣的性子难改,他穿了哥哥的衣服,模仿着哥哥的神态来到吴佩贤独居的小院。推开柴门,院子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喂着几只白兔,见人进来站起来竖着粉色的长耳朵瞪着红眼睛伏在笼子上一个劲儿看。黄生宁在兔笼子前站了一刻钟,才转身走到吴佩贤房门前,撩起碎布拼的棉门帘,房门没关。吴佩贤正坐在炕沿上绣一件什么,已经绣了大半,走近一看是一个“佛”字。
吴佩贤只道是黄元敏来了,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做活计。黄生宁看见她脸上狰狞的疤痕,心悸不已。一个俏生生好端端的女人,今天自己害成如此光景。他竟然忘了自己是假扮黄元敏来的,拉起吴佩贤的手生拽着女人跟自己往外走。
吴佩贤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顿时落下两行泪来。
黄生宁,如今你还不肯放过我吗?吴佩贤被拽的一踉跄,手扳住门框和黄生宁较上劲儿。黄生宁急眼了,干脆将女人拦腰抱起抱出了院子。
那是来自一个男人的轮廓,强有力的臂膀,修剪整齐的胡须、头发,因为发力而暴起的脖子上的青筋说话时一跳一跳的喉结,那是和黄元敏一样样的触感和温度。吴佩贤仿佛醉了,由着黄生宁抱出门抱上小轿带到一间客栈。兔子们伏在笼子上安静看着发生的一切,它们那么乖巧听话。从来不和命运抗争。永远都是逆来顺受。
吴佩贤直盯盯看着黄生宁关上门向自己走过来,两只手死死抓住桌子,浑身抖得筛糠一样。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吴佩贤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害怕极了。其实黄生宁见她吓成这样更多是自责。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说:别怕,我又不是老虎,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要愿意跟我,我就把那些女人们全打发了,让你当我黄生宁的正室夫人,而且以后我保证在不纳小就好好疼你一个……
吴佩贤呆呆地听着,不能相信这些细细碎碎的温柔的话是从那个痞气十足的黄生宁嘴里说出来的。他是在可怜我吗?还是,还是不过是男人的套路而已?吴佩贤冷笑了下,说:你敢娶我?
黄生宁看着女人的脸,想伸手摸一摸那些纵横交错的疤痕,他对这个女人有谜一样的怜惜和爱恋,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吴佩贤躲开了。他收回了手,脸上发着罕见的温柔的神采,淡淡的说:我怕什么。
谁要你这种人的同情。吴佩贤反而被激怒了,咆哮起来,她双手捂住脸疯了一样喘息着。
黄生宁将女人抱在怀里,久久,大男人的眼睛里缓缓滚落两颗热气腾腾的泪。
吴佩贤则拼尽吃奶的气力挣扎,抽出一双胳膊,使劲乱捶乱打,黄生宁缩着脖子好性子的捱着。脸上挨了好几下,就像开了颜料铺子,青一块紫一块的。
直到女人耗尽了全部气力,打的手都麻了,举在空中的拳头慢慢松了开来,手掌缓缓落在黄生宁肩头,她扶在男人的肩膀放声大哭了起来,许久的忍辱负重,被逼无奈,伤自己杀自己的悲伤无助,统统化作了汹涌的眼泪。十五年婚姻的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走马灯似地转。
原以为一直不会变的,到头来也无非是一场过眼云烟;原想着尽在掌握之中的也被打落剥夺。原来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可是黄生宁啊黄生宁,我上辈子造了什么业,这辈子会遇上你?
黄生宁见吴佩贤情绪渐渐稳定了一些,帮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问道:饿了吗?
话一出口,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哪是混不吝的地痞黄生宁,简直就是那个谦谦君子黄元敏。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换了个口吻,凶巴巴地说道:哭什么哭,让别人听去,还以为我将你怎么这样了呢!
吴佩贤执意要回双林寺,黄生宁只得又送她回去。走到小屋门前,黄生宁瞅见四下无人抓起吴佩贤的手,捧到两手心里,说:女人,你真傻。我想要你的身子还用费这么大劲儿?我一直想要的,是你的心。你这皮囊是我的,是我的!你听见了吗?你再想伤害她,我一定要你好看。
吴佩贤木偶一般听着,由他摆弄,男人的热度从粗大的手掌传递到她冰凉的青葱那么修长的手指上,每一根手指头都把这暖意输送进心里,她觉得自己那颗冰封了的心似乎在渐渐消融。兔子们毫不理会两个人的尴尬,只顾着吃草。是啊,就算天塌下来,饭还是要吃的,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还有一个人躲在破窗后面偷偷看着听着。等吴佩贤走进门来才装作刚刚瞧见她的样子,殷勤地问:姐姐今儿个念经怎么回来这样迟?又见吴佩贤木木地不做声,嗔怪道:哟,瞧这脸难看的,想必又让山上的和尚师傅捏了摸了?没错,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就是黄老太送来的丫鬟琉璃。
吴佩贤只是痴痴地出神,琉璃有点慌了,使劲儿掐了吴佩贤后腰一把,见还是没有反应,自言自语地说:魔障了魔障了,可怎么办呢?
正要迈脚出门去喊人,被吴佩贤一把扯住袖子。吴佩贤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没事儿。
没事儿闲的四处溜达的黄生宁也不晓得突然间哪儿来这么多流言蜚语。什么难听的都有,说他早年间里就和三嫂勾搭成奸,奸情败露,吴佩贤被逐出家门……现在则被骂描述的简直不堪入耳——各种偷情、各种野合的细节,直听的黄生宁一愣一愣的。
黄老太也不知从哪听来的这些碎嘴子气巴巴的叫黄生宁去问话。黄生宁一眼瞥见了门口探头探脑的琉璃,心下一动。敷衍了母亲几句,找了个借口叫琉璃出来说话。琉璃战战兢兢走上来应答。黄生宁歪着头笑吟吟左右打量了丫鬟一番,扭头问母亲:这不是您派去伺候三嫂的丫鬟吗?怎么回来了?
琉璃耍了个机灵,抢着回答说:回二少爷的话,奴婢是老夫人派去伺候吴居士的丫鬟,吴居士家里没有米了,差奴婢回来取。
吴佩贤没米下锅,叫你回黄家来要?黄生宁手里攥着两颗老太太玩的健身球作出一副沉思状,阴阳怪气地问。
是。琉璃垂首答道。
你家那个吴居士不是和庙里的和尚关系不一般呢?怎么不遣你去庙里要?
回二少爷的话,琉璃偷偷向黄老太瞥了一眼,自作聪明地说:奴婢一概不知。
黄生宁扭头看黄老太。黄老太前番刚被大儿子抢白一顿,这次就干脆没做声。黄生宁一看老太太摆起了肉头阵,“扑哧”乐了,说:母亲大人,您操的心真不少啊?
黄生宁站起身来,一边手里转着保健球,一边绕着琉璃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
你几岁啦?
回二少爷,奴婢今年二十有一。
怪不得一天到晚给主子编瞎话,这么大了还留在家里,想男人了吧?
琉璃听出话中的不祥之意,吓得哆嗦起来。
黄生宁接着问道:你家吴居士和一个叫“黄生宁”的最近挺热乎的啊,听说他俩偷偷情被发现,你家吴居士才被休了扫地出门?
琉璃心想这是我亲眼所见的事实,你自己做的事居然也敢拿来问我?仗着主仆的区别就能说了不算做了不认吗?琉璃自恃占理儿,抬头和黄生宁对峙:是二少爷那日里的席间摸了吴居士的手,又说“好香”才引得吴居士羞愧难当上吊自尽。难道二少爷忘了吗?
黄生宁眯起眼盯着琉璃。
你看见啦。
琉璃没做声。
哦,原来是这样。那听说这个黄生宁最近又跑去吴居士家和吴居士不清不白的。这你也看见了。
琉璃听到他这种问法自觉受了很大侮辱,扬着头梗着脖子,将那日窗洞看见的一吐为快:我看见你抱她回来,还手捧着手说体己话。
黄生宁又扭头看看黄老太,黄老太一摆手叫琉璃下去,黄生宁却不依不饶的不让走。
母亲大人,这姑娘这么大了留着真让人眼馋。赏给我做妾吧。
黄老太和琉璃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黄生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道黄生宁转口又说:呃,不妥不妥,这么立亮的姑娘给我做妾可惜了了。要不我给她找个好人家?嗯,我那儿有个喂牲口的赵金元就不错,母亲大人你要没什么意见,今儿就是个好日子啊!诶?咱们给他们办了得了。
黄老太一摆手,说:说什么混账话,这丫头伺候我伺候的好好的,不能走。
这话一出口被黄生宁逮住了把柄,黄生宁不紧不慢地说:果然不是亲儿子不疼啊?和您要个丫鬟都舍不得给。
黄老太的脸拉的那么长,认真地对黄生宁说:除了这个,由你挑。
黄生宁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眉毛一挑,说:我就看上了这个。
黄老太虽然不悦,但心里权衡了一番后,忍了。退一步说道:给你可以,但只能给你做妾,这丫头从小伺候我,给了别人,我舍不得。
您是打算要我死呢?黄生宁硬梆梆对上一句。您这丫鬟,有您撑腰,还没过门儿就编排我,真嫁过来,我怕我后院儿起火,永无宁日啊。诶,您不是给我起名“生宁”吗?您看啊,您要是不能给我“生宁”,我就不是也没法儿给您“生宁”了呀......
黄老太被说的气乐了,用沉默答应了。
赵金元是个哑巴,四十了还没讨上老婆。脾气也是古怪得很,是谁都不爱招惹的主儿。
琉璃一听无望,哭着磕头求黄老太饶命,黄老太却安慰那丫鬟说:过去了就好好过日子。我一定给你多多备办嫁妆。
琉璃又跪趴在黄生宁脚边,不住磕头说: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二少爷饶命!黄生宁伸手捏住那丫鬟的下巴,托起她的头,靠近她的脸,轻声说:像你这种嚼主子舌根子的编排主子坏话的,就应该拖出去打死。我看吴居士是好心过了头了。
琉璃不敢再求情了,自顾自抹着眼泪,黄老太也不再做声。
婚礼倒是一应俱全。晚上,赵金元要同房,琉璃说什么也不从。那哪是人身上长的东西,大的吓人,琉璃跪在赵金元脚跟前,哭着求赵金元:金元哥哥妹妹今后就像丫鬟一样给哥哥洗煮饭伺候哥哥......求哥哥放了妹妹吧!
赵金元又聋又哑,见姑娘哭得楚楚可怜,忙扶起他来。吹了灯,肩膀挨着肩膀的睡下。
再说这赵金元四十岁的老男人了,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哪里睡得着。总想摸摸抱抱,他又不敢,扣扣搜搜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