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锐锋擎起手臂，捏着拳头，遍数吴家罪状。
“学堂欺压，吴岳中已遭报应，我就不为己甚。”此条罪状，乃是一切仇恨的根缘。不但导致小黄身死，就连黄锐锋自己也差点儿被围殴致死。他竖起食指，表示这是第一条。
“虐杀陈小兰，自有律法管束，我无权过问。”话虽如此，但事涉小圆。亲人之仇，感同身受。他竖起中指，与食指并排而立，宛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指吴三桂眉心。
“粮铺闹事，殴打伙计，糟蹋库存，导致关门大吉，损失惨重！”无名指参与进来，三指并立，如同一面鲜明的旗帜。就差写上一行字：有生之日，必杀此獠。
“假装衙门需要，扣压我家新粮，实则公报私仇；不顾民间疾苦，低价强征数十车新粮，无异于公然抢劫！”小指到位，四指并列，化作掌刃！
黄锐锋狠狠一劈，虚无的空气被他切成两半，似乎意有所指。
张载默默倾听，专注观察，又微微颔首，好像颇为赞同。
腾！
吴三桂邪火窜起，为了尽快脱身，又强自压下，涩声问道：“究竟，想怎样？”
“赔偿损失，再论其他！”黄锐锋的语气，如同轻飘飘的云朵，给人不着边际的感觉。
太白居酒楼收费高昂，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一次成功，多捞一些财货，才能有备无患，甚至连小戚的那张门票，也得一并考虑。
“总计多少？”吴三桂眼冒金星，却又无可奈何。
“粮食成本、伙计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强征差价，总计……哎哟！”黄锐锋一声惊叫，似乎遇上什么大难题，颇着眉头，说道，“我的算学水平，糟糕透顶，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就折个整数，作价五十枚皮币！”
嘿嘿！一枚皮币，等值百两白银，相当于自己穿越前几万元的购买力。这竹扛，敲得不要太轻。
吴三桂咬牙切齿，掏出皮币。旋即，又装回口袋，却是数量不够。
他伸手在怀内掏摸，还不等结果出来，又听到黄锐锋的喊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那些被扣下的粮食，不止差价的问题！你也知道，那是可以创造利润的。所以，还得补齐利润！唉……养家的男人，真是难啊！”
吴三桂扔下一枚骨币，狠声说道：“记住你今天的讹诈！”
“放心!我会时刻鞭策自己，努力修炼。待到举人时，再来承接你的滔天怒火！”至此，黄锐锋算是应下决斗的诉求。
吃下去的，都要给我吐出来！呵呵，虽说狐假虎威，多少也能缓解一下愁闷的心情。不过……
“小圆一事，有何打算？”黄锐锋珍视亲人，自然要为陈圆圆谋划。于是，借助夫子威势，再启战端。
小圆偏坐一隅，神思不属。她眉头紧蹙，默默不语，似乎正在忍受无边的痛楚。
吴三桂扭头瞧去，盯着祸国殃民的娇躯，心头的觊觎，猛烈到无可压制的地步。
然而，一面倒的局势，容不得他强势。饶是如此，犹自不肯放弃，说道：“由她自主抉择，如何？”
对方终究是举人层次，此番言论，是加分的行为，当能加重小圆心中的份量。就算没有尊重小圆的本意，也是歪打正着。
“正当如此！”黄锐锋心头郁闷，但也不能横加干涉，否则，就会违背自己“水到渠成”的情感追求。
然而，小圆还在无边的记忆中沉～沦。
小圆开窍日短，名气稀薄，实力微弱。乍然遭到猛烈的灵魂冲击，没有昏厥，已是难能可贵，但要真正苏醒，却也没那么容易。
望着凄美的脸庞，心中蓦然一痛，无尽的怜惜将黄锐锋包围。
他收回目光，转向夫子，带着祈求的语气，躬身说道：“请夫子助她一臂之力！”
张载捋着长须，微笑点头，非常满意黄锐锋的态度。
旋即，他站起身来，取下簪在冠帽上的龙蛇笔，合在掌中。又面朝北方，深深揖拜。神色间恭谨肃穆，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仿佛在沟通冥冥中的存在。
蓦然。
张载开口吐声，引吭高歌：“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这是战国末期屈原的名句，其中的名气非同凡响。张载从中领悟技能，自然要执弟子礼。
龙蛇笔猛然一亮，发出耀眼的光芒。
吴三桂一时不察，差点儿亮瞎双眼。
诡异的是，同样毫无防备的黄锐锋，却毫发无伤，反而目不转睛，视线紧随蜜柚大小的灵念，一起进入小圆的智窍！
智窍的空间，顶多只有丈许方圆，显得逼仄狭窄。置身其间，让人顿生压抑的感觉。发光的灵念，也是屈指可数，黄锐锋目光一扫，就已经不然于胸。
要是小圆最终选择我，还得替她重整河山!否则，如何能够成为贤内助？如何能够成为巾帼英雄？
蜜柚凭空显化，却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悬在半空，又蓦然一缩，迅速滴下“东流水”，就此消失不见。
顿时，智窍中升起稠密均匀的小水珠，宛如一场绵密的毛毛雨……
黄锐锋眼前一暗，又一亮，却是退出智窍，恢复起居室的视野。
夫子携带我的视线参与其中，还让我滞留片刻，而他自己却早早退出，均有避嫌的深意。真是谦谦君子，我辈楷模！
小圆得到张载全力以赴的帮助，已然不再有痛苦的表情。观其模样，应该很快就能醒转。事实上，此刻的小圆，正在梳理前生庞杂的记忆。
猝然，她睫毛一动，似乎就要睁开眼睛。
黄锐锋不忍吵醒，也就不动如山，只是紧张站立，静静等待……
吴三桂急不可耐，又厚颜无耻，大声吼道：“圆圆，睁眼瞧瞧，我是长伯啊！”
长伯是他的字。此时此刻，急切的吴三桂已然忘却“长伯”的特殊含义，居然将文人墨客最大的隐秘宣之以口，直接授人以柄。有朝一日，“吴三桂吴长伯”有可能成为致命的漏洞。当然，也仅仅是有可能。
小圆睁开眼眸，轻摇螓首，愕然说道：“少爷，你没事？真好！”
黄锐锋灿烂一笑，又朝张载挑起大拇指，说道：“得夫子相助，这才安然无恙！”
“举手之劳。只是希望黄家血脉得以延续……”张载并不居功，盯着吴三桂，观察后者的神情变化。
“圆圆，你不记得我们初遇田窦家……”吴三桂并无异状，似乎黄家血脉与他毫无关联。
小圆霍然打断，满脸鄙弃和嫌恶，说道：“记得！正是因为记忆犹新，才能辨清丑恶的嘴脸！年轻貌美时，你殷勤讨好，宠爱有加，根究其因，还不是为了九曲回廊？人老珠黄时，弃我如敝屣，导致晚年凄楚不堪，又是拜谁所赐？”
九曲回廊，乃是一代名妓陈圆圆独有的名器，也是吴三桂视之为禁脔的根本原因。此刻的小圆，已有一代名妓的风采，这才坦言无忌。
吴三桂哑口无言，虽然二人都没有完整的记忆，但冥冥之中，又对晚年的境遇略有感应。
他苦涩问道：“这么说，你我终究无缘？确定吗？”
“借用少爷一句话，那就是肯定、确定、以及必定！”言毕，小圆转视黄锐锋。眉宇之间，既有处子清纯，又有一股别样的风情，就算真正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也不过如此！
黄锐锋神智清明，并未受到多大影响，而是盯视仇敌，问道：“吴三桂，小圆已经做出选择，你做何交待？”
“事已至此，徒叹奈何？”吴三桂黯然感叹。
张载不怒自威，说道：“心思不正，血脉断绝！”
如果吴三桂心存报复并付诸行动，吴家满门上下，必定鸡犬不留，就此断绝子嗣。这就是张载的言下之意，也是新九州最具震慑的威胁。
孟子训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放在家族，就是血脉延续；放在师门，便是道统传承；应在王朝，则是法统继承。
在新九州，血统、道统、法统是非常严肃的话题，任谁也不敢轻忽。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犄角旮旯。
黄锐锋深以为然，不禁比对后世名言：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然而，世人没有理解名言的真正深意：在不管不顾的呐喊后面，隐藏的是多么深刻的无奈。
“晚辈不敢！”吴三桂无力反抗，只能认怂，又向张载抱拳行礼，“晚辈告辞！”
“等等！”小圆平视张载，说道，“请夫子帮助小女子斩除神州记忆，唯余新九州记忆！”
小圆借此明志，一来断绝吴三桂的念想，二来斩却前生过往。
吴三桂意兴阑姗，索然无味，转身而去，仿佛已经放下觊觎，似乎和陈圆圆再无瓜葛。
“这又何必？”黄锐锋理解不能，见得吴三桂离开，又解释道，“夫子说记忆牵涉灵魂，而灵魂是神灵的领域，只怕无法斩却。”
张载确实没有这样的伟力，刚刚相助小圆，其实是去浊扬清。
“少爷，你曾经说过鼎力相助，帮我成为巾帼英雄。我要去除累赘，轻装上阵，效仿‘—代红妆照汗青’！”小圆素来聪慧，直接引用黄锐锋背诵过的诗句。
张载动容，问道：“锋儿，‘冲冠一怒为红颜’与‘一代红妆照汗青’，源自于同一首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