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想看,仅仅是因为一名宠信的宫女的诬告,大周天子武曌就可以让毫不犹豫的下杀手杖毙了太子妃与德妃。
那么若是薛从嘉试图潜入东宫联络里面的人、并将人带出来,那么必然会被人发现。虽然事后薛从嘉可以逃之夭夭而不被追到,可是皇太子李旦及同住的东宫的雍王一家又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薛从嘉不敢尝试!
因为他不敢拿自己亲人的性命做赌注,尤其赌的竟然还是女皇武曌那少之又少的亲情!
所以尽管心中煎熬,薛从嘉却不敢踏入雷池一步!
他要积攒能量,一步步谋划!在深宫内院中救出人来并不简单,尤其他要救得还不止一个人,这绝对更是难上加难了!
否则当年他的阿翁薛仁贵也就不会在西京长安谋划了两年多,仍然没有达到万全而不敢轻易下手救出被圈禁的废太子李贤一家!
因为这种事情一旦失手、不论施救的人、还是被救的人,都是真正要掉脑袋的!如果没有准备好,施救之人按兵不动也并没什么坏处;反之,若是还没有万全之计就贸然行动,那么一旦失手,害死的将是被救之人!
这就不是救人、而是在害死人了!
薛从嘉无奈、心痛、焦急,可是他只能按部就班的徐徐渐进的进行着。
自从那次第二次看见李隆基后,他就对这个孩子十分同情。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情,但是薛从嘉却并没有上前打扰他,只是悄悄的跟同僚调换岗位,主动要求巡逻值守那几处李隆基常常会去的偏僻的几处殿宇。
尽管李隆基很小心了,也并不是每天都会出来这样找。但是时间长了,难免总会惹人怀疑的。
这样子有薛从嘉在暗处负责这些偏僻殿宇的守卫,一来不会再有其他的百骑中人发现李隆基的异样;二来若是有什么宫人走动,他也可以悄悄的打出一颗石子在地上,惊醒提示一下入神李隆基有人来了。
不过薛从嘉却从来都不曾在李隆基面前露面,八岁的李隆基也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个人默默的帮着他。
而今天这一次,正是薛从嘉第三次看到李隆基在偏僻的殿宇地上和荒草丛中悄悄查找他母亲窦德妃的遗骸了。
这个孩子又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神和亭不远处的洞之堂的荒废偏殿附近,然后依旧在偷偷的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可惜看样子,这一次李隆基依旧是要无功而返了。
他找了好半晌,却依然一无所获。
不过让薛从嘉欣慰的是,这孩子的神情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懊恼,小小的一张脸颊上只有坚定和坚持!
薛从嘉浅浅一笑,转身过去,准备去巡视一下其他的地方。
......
等薛从嘉将麟趾殿周边的神和亭、洞之堂等重新巡勤一遍、再走回神和亭时,竟然发现李隆基还没有走,仍然在洞之堂的那边。
只是这时候那里却并不只是李隆基一人,竟然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子,那个男子远远看起来应该已经年过中年,只是穿着普通、既不是内监的衣服、也不是王侯的服饰,所以实在看不出来人的身份。
不过李隆基似乎是正在与那个男子发生争执,而那个男子也正在斥责李隆基的模样。
“难道这孩子是被人发现了?”
薛从嘉眼神一闪,悄悄靠近。他站在洞之堂西侧的拐角处,凝神倾听。
一般学武之人的耳目都要较之常人更敏锐一些,而薛从嘉师从薛仁贵、学来的上乘内功心法,以至于日积月累之下,薛从嘉的耳目更是格外的灵敏,甚至比一般的武功高手更要灵敏得多。
他还不知道里面二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也就不便贸贸然的出去。
薛从嘉站在洞之堂西侧拐角之处,借着花草的遮挡,既可以不被里面人发现,又可以听见二人在说什么。
他只听那名中年男子语带焦虑,他压低声音、紧张兮兮的道:“阿瞒!你怎么那么不听话?若是被人看到告诉了圣人去,你还要命不要?!”
李隆基小声回道:“不会的,阿爹,孩儿也并不是每天都出来的。而且这些地方都很偏僻的,几乎看不见人烟。”
薛从嘉微微吃惊,不曾想到那貌不惊人、衣着平常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他父亲李贤的嫡亲胞弟,现在大周的皇太子,已经被女皇改名为“武旦”的李旦!
薛从嘉强忍着探出头去仔细看看这一对父子、这一对自己的血亲的冲动,他强行忍住了,因为他深知李旦为人懦弱、此刻的任何声音恐怕对李旦而言都是可怖的,就像太平公主所说,现在的李旦就如同他的母亲武曌手下的惊弓之鸟!
既然薛从嘉早就打定了主意,暂时不向“扶不起”的叔父相认,那么若是身为“百骑”中人的薛从嘉就这么走出去,只怕李旦还得被他吓出个好歹来。
于是,薛从嘉轻轻的吞咽了下口水,透过层叠障障的树木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李旦的背影,听到李旦继续说道:
“就算没有人烟也不可以!若是有人来了呢?若是有人来了呢!若是被人发现你离开东宫到处乱走,那可怎么办才好?”
八岁的李隆基此时语气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忍不住回嘴道:“爹爹!您太多虑了!就算有人来了,孩儿也可以躲起来啊!
再说,就算躲不过去又能如何?这是可是宫中,而孩儿是堂堂临淄王!我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李旦闻言、却咧开嘴苦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简直与哭没什么分别了,他声音凄楚的哀声道:
“傻孩子,自家的院子?不!阿瞒,你错了!......这不是咱们自家的院子,这是圣人的后花园!而你的这个‘临淄王’,也不过只是圣人的一句话罢了。
......圣人的一句话,你就要被过继给‘孝敬皇帝’做嗣子;圣人的一句话,你就是楚王殿下;圣人的一句话,你就又变成了这个临淄王;
所以圣人的一句话,你就可能什么也不是!变成一个死人!......阿瞒啊,算是爹爹求你,就安生些吧!
爹爹知道你总溜出东宫是为了什么......你是在找你阿娘(窦德妃)和你母亲(太子妃刘氏),是也不是?
......可是儿啊,你那两位母亲却都是被圣人亲口下旨处死的!圣人她不肯将她们的尸身归还、不肯给她们好好的安葬,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圣人她余怒不消,这是圣人不容她们身后有依!若是你我还强行私自去寻找,那就是在和圣人对着干!
这么些年来,但凡是违逆圣人的人,又哪里还能有什么活路?
......阿瞒,你这不是在寻你的母亲,你......你这是在寻死啊!”
堂堂大周太子,说完这话后却已经泪流满面,语不成声!
李旦怆然神伤,作为武曌的儿子的悲哀,谁又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