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娘双手叉着自己那个水桶粗腰,站在那里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骑在马上的那位身着绯红色四品文官公服的中年男子,不屑的瞟了她们二人一眼,眼神里目光阴鹜而毒辣。
他冷哧了一声,只留下了一句“刁民”,就调转马头、继续跑马而去。
宋大娘气得哆嗦,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因为那个官老爷身上有股难以名状的阴鹜气息和威仪,让宋大娘竟然蒙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被豺狼盯上的感觉,宋大娘哪里还敢造次?
眼见那位绯袍文官赶马走得远了,宋大娘这才敢小声的嘟囔着骂了一句:
“骂谁是刁民啊?你才是恶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田舍奴、莽汉!呸!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转过身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却发现那壶原本装着波斯盛产的三勒浆的酒壶竟然摔破了。她不禁大声哀嚎一声道:“天杀贼!老娘的酒啊!”
周围行人们早就被之前的“奔马撞人”事故吸引了过来,此时见没有真个伤到人,便围成一堆瞧热闹,三言两语唧唧喳喳的小声帮腔声讨方才那名驾马离去的绯袍官员。
宋大娘蹲在地上哀嚎了半天,却一直没有听见苏盼儿出声。
她心里不禁唬了一跳,还以为苏盼儿方才收了什么内伤。
已经草木皆兵了的宋大娘连忙抬起头来一看,却见苏盼儿平日里容颜玉暖的一张鹅蛋脸上,此时却颜色苍白、形若枯槁!
而苏盼儿那一双杏目此时却充盈着一股莫名的恨意,直勾勾的盯着方才那个四品绯袍文官驾马离去的方向。
宋大娘顺着苏盼儿的目光看过去,发现那里长街尽头早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苏盼儿此时的神色十分骇人,宋大娘从来不曾见过苏盼儿这般模样,哪怕是被宗家恶仆退婚羞辱,苏盼儿的面上都不曾生出过如此强烈的恨意。
宋大娘不禁有些担忧,她连忙起身一步就走到了苏盼儿身边,轻轻揽住她的削肩,担心道:“六娘子......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伤到了哪里吗?”
苏盼儿眼眦欲裂的直直盯着那个虚空的方向,半响,她用只有宋大娘才听得到的音量,一字一句、轻声的突出了三个字来:
“来!
俊!
臣!”
一字一句,满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宋大娘大惊失色!揽住苏盼儿瘦弱削肩的大手都微微颤抖起来,她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神经质一般的重复道: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苏盼儿眼中雪亮的利芒一闪而过,她恨恨道:“就是他!他就是化成了灰,我也不会忘记!”
正在此时,二人却听一声清澈如水的少年郎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六娘!”
苏盼儿诧异的回过头去,入目的是一位牵着一匹赤红骏马的少年郎,长身玉立、俊颜如玉。
而之前苏盼儿眼底的那一抹赤红色的恨意,也随着这少年郎身姿的映入,而一瞬间消散开去了,只余下赫赧和喜悦充斥着一双明亮的双眸!
因为那一手牵马的少年郎君——赫然就是薛从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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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晚上入夜后洛阳各坊门之间的坊门会关闭,所以薛从嘉设宴招待苏盼儿和宋大娘的时间就定在了下午申时,这样晚宴后也就不会耽误安排人送她们回家。
但是不成想的是,直到申时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他们却仍然没见到苏盼儿及宋大娘的身影。
苏盼儿和宋大娘都是守礼守时的人,若是有事情不能来了,她们断然不会不声不响、不提前知会他们一声的。
薛从嘉心里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他牵了那匹名叫“丹云”的什伐赤出了府门,上了马儿一路沿着往归德坊去的路找了下去。
谁料他刚刚走出宜风坊不久,就在半路上看到一群百姓围观着什么。
薛从嘉心里“突”的一下,直觉上就感觉说不准是与苏盼儿她们有关的。
他驱着马儿走近了些,凝神定眼一看,被围在中间的,果真就是苏盼儿和宋大娘二人!
只是二女此时的形容却十分的狼狈:
——因为六月里洛阳天气炎热,加上苏盼儿还在守孝,于是这日她穿了一袭麻白色的直领对襟半袖襦。
不过此时,苏盼儿那一身衣裳却微微凌乱,满是褶皱。而裙摆下头和肘关节处的衣裳还全是尘土,看上去狼狈不已。
宋大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连一头发髻此刻都松垮了下来。
不过薛从嘉粗略一看,就看出来二人并没有受什么伤,于是便微微放下心来。他拨开人群,一边向里面走,一边扬声唤道:“六娘!”
苏盼儿闻声回头,一看是他,不禁又惊又喜!
喜的是薛从嘉竟然出来寻她们,惊得是自己的一身狼狈竟然偏偏全叫心上人看到了去,这让苏盼儿如何能不难为情?
她两步上前迎上了薛从嘉,神情又是欢喜、又是赫赧。
苏盼儿俏颜微红,敛裙施礼道:“薛大哥......是六娘不好,耽搁了时辰,还累得你出来一趟,真是抱歉了......”
薛从嘉走到近处打量了苏盼儿和宋大娘片刻,见她们二人行动如常,表情上也没什么痛楚之色,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温声道:“说什么抱歉,只要你们没事就好了。”
他转头四顾,见除了围观的平民百姓外,并不没有什么地痞流/氓之流的踪迹,可见她们二人并不是被流/氓恶霸缠住了手脚才弄成这样的,于是纳闷道:
“六娘,宋大娘,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得这么狼狈?”
苏盼儿还未及开口,宋大娘已经从惊遇来俊臣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咋呼着道:“还不是刚刚有个不开眼的狗官,骑着匹破马就招摇过市,险些就要撞上了我们家六娘子,要不是老身反应快,恐怕我们家六娘子已经......
呃......不过薛郎君你可不要多心啊!老身可不是在说薛郎君!咱们薛郎君虽然也是骑马出门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像他那般的无礼、那般的张狂!那种样子可是学不得啊!”
薛从嘉何等聪慧,光是这几句话就已经足以让他明白事情经过了。想必是有骑马的官员纵马于市,还险些伤了人。
苏盼儿连忙拉了一把宋大娘的衣角,沉声道:“奶娘,隔墙有耳,大街之上还要小心说话,否则......若是让那狗官听了去......”
狗官?能让苏盼儿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孩子这样称呼的人,那可是少之又少了!
薛从嘉单单从这个称呼上,就已经知道情况并不简单,于是没有当场发问,只是微微浅笑道:
“六娘,宋大娘,咱们还是先回薛府再说话吧。二位也好去换身干净衣裳,阿元他们正在家中等着六娘和宋大娘呢。”
苏盼儿感激地道:“多谢薛大哥,如此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