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娘大点其头,“啧啧”有声的叹道:“哎!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小娘子有这个福气,能嫁给这般出众的小郎君!
可不是老身多嘴啊,这位薛家郎君乍一看去可真个是哪里都好啊!尤其是那一副顶顶好的相貌!啧啧......真是......
以前老身总觉着六娘子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儿了,不成想第一次见了这位薛家小郎君竟然就被晃花了眼,这么大的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呦!”
苏盼儿挡在帏帽垂纱下的脸庞都羞红了,她嗫嚅道:“奶娘,快别说了,都羞死人了......六娘不过是蒲柳之姿,也就只有阿爹、阿娘和奶娘会觉得六娘好看了。”
宋大娘闻言却不高兴了,她虎着个脸,粗声粗气地道:“胡说!咱们家六娘子的貌美可是出了名的!当年有多少人家踏破了咱苏家门槛儿也要上门来向六娘子提亲啊?”
苏盼儿神色却一黯,低叹一声道:“奶娘,过去的事儿咱们就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再提了......
其实当年他们那些人上门来提亲,又有几个是当真看中了六娘的人这才上门来的?他们在意的不过就是我父亲和伯父的官威、以及苏家的书香门第的声望罢了......
否则,也就不会在父亲刚刚蒙冤身死、大伯又外放做官之时,宗家就这般撕破脸皮、急不可耐的逼上门来退婚......”
宋大娘见自己说错了话,引得苏盼儿伤心,心里不禁暗自埋怨起自己来。
她沉默半响,突然脑中灵机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但是宋大娘又怕自己再冒失了,于是略有些迟疑的试探问:“六娘子......你觉得......呃......你觉得薛小郎君这人如何?”
苏盼儿一怔,停下了步子,颇有些奇怪的道:“薛郎君?薛郎君自然是极好的,可是怎么奶娘忽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宋大娘得了苏盼儿的这句话,喜得“啪”的一声两掌相合,兴冲冲地道:“啊呀!那就再好不过了!”
苏盼儿一头雾水,无奈道:“奶娘,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宋大娘那只拿着装了绣品包裹的手、就势接过了苏盼儿怀中的酒壶,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牵住了苏盼儿的纤弱素手,连连的轻拍了好几下,这才叹道:
“哎呦!我的傻娘子啊!当时薛小郎君还在咱家里借住的时候,老身就跟他打听过了,薛小郎君而今父母早亡、所以还一直没有定下亲事呢!
好娘子,倒是想想看啊!如今薛小郎君在禁军中谋得职务,却又还没有忘记六娘子的相助之情,说明了薛小郎君不是重利轻义的势力之人!而且他刚刚在洛阳稳定下来,就特意单独请六娘子去赴宴庆贺,这又说明了什么?”
见苏盼儿呆呆的摇头,宋大娘恨铁不成钢的继续道:“......嗨!六娘子啊!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说明那薛小郎君对六娘子你也是十分不同寻常啊!
既然六娘子你对薛小郎君也是有好感的,何不正好凑成一对儿、成就一份大好的姻缘?
他家中又没有高堂在座,六娘子若是嫁过去不是直接成了当家主妇的大娘子!这是多么难得的大好姻缘啊!若是晚了,恐怕就被......”
“奶娘!”苏盼儿可算是听明白了宋大娘的念头......
她没想到的是宋大娘竟然生出了这样不切实际的痴念来!于是连忙打断了宋大娘的这一番呓语。
苏盼儿目瞪口呆地道:“我的好奶娘,您这都是想到哪儿去了啊?薛郎君出身显赫,就算如今高堂具已不在了,也还有其他族中长辈在地,他与六娘是断然没有可能的!”
宋大娘拉长了一张脸,不满的嚷嚷道:“怎么就不可能了?咱们家原来也是官身,还是书香门第,咱家阿郎原来还是六部尚书呢!”
苏盼儿心里愁苦,不禁就有些烦闷起来。
她苦笑道:“......六娘的父亲便是曾经官至东官尚书、如今又能如何呢?六娘配不上薛郎君。配不上就是配不上,咱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的。”
她从神色怔忪、满脸不解的宋大娘手中接回那支酒壶,抱进自己怀里。
头顶的帏帽上面的垂纱遮住了苏盼儿全部的表情,也遮住了她眼眶里欲垂而未落的泪滴。
苏盼儿不再言语,只是低低埋起了自己那颗面对宗家恶仆时依然高昂的骄傲头颅,迈开步子,疾步的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接道的转角处,一匹急速驰来的马儿飞快的奔腾而至!
落在后面的宋大娘看到这一幕,不禁心神俱裂,惊声高呼:
“——六娘子!”
......
说时迟那时快!宋大娘那格外肥胖臃肿的身材,竟然却在那生死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
宋大娘竟然在这样的石火一瞬飞快冲上前去,一把将苏盼儿扑倒在地!
那匹奔驰的马儿“唏律律”的一声人立而起,然后前蹄又“嘭”的一声砸了下,正正地落在地面上,激起了尘土无数。
苏盼儿先是被宋大娘那拼命一扑,后背正好硌在了地面上的一块小石子儿上,胸腔里就是一痛;然后又被宋大娘那惊人的体重压得快要喘不上气来;接着又是被这马蹄搅起的尘土给呛着了,于是禁不住连咳不止。
宋大娘耳朵里听见苏盼儿的呛咳声,这才从惊吓和怔懵中醒过神儿来。
她连滚带爬的赶紧起身、然后扶起地上的苏盼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将自家六娘子好生检查了一番,确认苏盼儿没有大碍,这才叉着个手,转过身来准备破口大骂!
宋大娘气势汹汹的转过身来,目若怒目金刚一般,“田舍奴”、“何等物流”等等骂人的话已经在宋大娘的喉咙里翻滚了好几圈了。
然而她大嘴一撇,正要开骂时,却一眼就看到了马上之人竟然穿着一身绯色公服......于是,那已经到了嘴边儿的骂人话,又立马又让宋大娘吞回了肚子里去。
因为若说如今这个世道,不仅仅话是不能乱说的,就连衣服都是不能乱穿的!
比如接近太阳色的褚黄、桔黄,那就是天子的龙袍的服色,平常人是不可以穿的。但是寻常的黄色,比如浅黄色,麻黄色,老百姓们却是可以穿的。
这一点并不像有些后世现代人心里误区中所以为的那样,凡是黄色老百姓都不可以穿。其实在唐朝平民百姓最常穿的服色就是两种,白色和黄色。
只要不是皇帝衣服的那种接近于太阳的偏红色的黄色就是可以穿的。
而官员们的服色则是三品官及以上着红色衣服,四品官着绯色,五品官着淡绯色,六品官着深绿色,七品官着浅绿色,八品官着碧色,九品官着浅碧色。
而在这个时代,衣服的颜色不仅仅是为了保暖及美观,更是一个人身份和阶级的象征!
所以才会有“满朝朱紫贵”的这个诗篇中的名句流传。
以至于宋大娘一眼看到马上之人竟然穿着绯色官袍的时候,那满嘴正准备喷发而出的骂杖话,立刻收了!
这要她还如何能骂得出口?
这绯色公服可是堂堂四品大员才能穿的啊!这话若是真个骂了出来,恐怕她也就不好善了了,这当面辱骂朝廷官员可不是小罪。